南宋临安皇城图（局部）
吴铮强
自从秦始皇建立中央集权、君主专制的大一统王朝以来，只要是比较长久稳定的王朝，其历史记载无不是围绕皇帝与都城而展开的。从地理空间的角度讲，中国古代的一部王朝史，恐怕有半部是都城史。
南宋定都杭州，其历史至少有一半要讲述发生在临安城内的大事件，可以说一部南宋史，半部在杭州。若以南宋行在临安为叙事锚点，不仅能以城为线，串联起整部南宋史的兴衰脉络，更能将散落的历史事件锚定于具体的空间坐标之上。
历史从来不是抽象的纪年与典故，而是可触可感的空间叙事。由此，我们或许能解锁对这段历史的全新认知维度，在城与史的交融中，窥见一个王朝更鲜活、更立体的样貌。
“南内”“北内”：
南宋都城空间内核
南宋有两个宫廷，一个是凤凰山下的大内，这里原来是杭州的州治，更早也是吴越国的王宫。宋高宗第一次逃亡来到杭州就居住在凤凰山下，不料竟遭遇了一场兵变。这应该是一次极不愉快的经历，但他实在太想苟且偷安，若干年后不顾重臣的反对，放弃建康（今南京）而选择杭州作为南宋的行在（在南宋语境中，“行在”特指临安，既体现了南宋朝廷“还都开封”的政治姿态，也明确了临安作为实际都城的核心地位）。
另一个宫廷是望江路的德寿宫，这里是宋高宗与宋孝宗退位后，以太上皇帝的身份所居的皇宫。
大内与德寿宫一南一北，俗称“南内”与“北内”，由于太上皇帝并没有退出政治舞台，所以，“南内”与“北内”之间存在着太多纠缠不清的关系。
最早，“北内”还是秦桧的府第，高宗忌惮秦桧。孝宗继位之前的府第就在秦桧府第的北面，秦桧不支持他继位，他也经常刺探秦桧的举动然后向高宗告状。高宗后来倦政，把皇位让给孝宗，自己搬到原来的秦桧宅，改称“德寿宫”。孝宗为了表现对高宗的孝道，精心装修了德寿宫的后花园，还经常带太上皇帝到西湖边游玩。在西湖东南角有一个皇家园林聚景园（现在的柳浪闻莺公园），一次，高宗玩得很尽兴，还从聚景园坐船到断桥，碰到了做鱼羹的宋嫂。
孝宗退位后住到“北内”，德寿宫又改称“重华宫”。他的儿子宋光宗身上发生了很多悲剧。祭天的前夜宋光宗在郊坛过夜，南宋郊坛就是现在的八卦田。趁光宗不在宫内，李皇后杀死了光宗宠爱的黄贵妃，结果把光宗吓出了精神病，后来，患病的光宗与父亲孝宗的关系彻底闹翻，还是光宗的儿子宁宗来到重华宫代行丧仪，并在他的曾祖母、住在重华宫隔壁的太皇太后吴氏的主持下直接继承了皇位。“北内”与“南内”父子之间的恩怨情仇到此告一段落。
权臣府第：扩散的权力中心
太皇太后吴氏去世后，韩侂胄、史弥远、贾似道三位权臣相当程度上控制了朝政，行在的权力中心也由皇宫扩散到三位权臣的府第中。韩侂胄府第在南宋太庙边上（今中山南路太庙巷），但在史弥远的设计下，韩侂胄最后在玉皇山南麓的玉津园被击杀。史弥远当权后，临安城内一场大火烧尽了中央官署，但史弥远的府第在大火蔓延范围之内独自幸存下来。
至于贾似道则占据了今天北山路正对孤山的葛岭一带大造别墅园林，他在那里批阅朝廷的奏章，简直是在西湖对岸的凤凰山大内之外另立中央。贾似道最后死在被贬的途中，这时南宋已经差不多灭亡。
杭州除了西湖三边的群山，在北边还有一座皋亭山（半山），自北而来的元朝大军兵临城下就驻扎在这里。这时南宋的军队与臣僚差不多已成鸟兽散，只有文天祥来到这里向元军抗辩然后被捕。在元朝的统治下，南宋皇宫逐渐圮毁，只有曾在南宋进入绘画、进入诗词的西湖十景至今仍然是杭州最丰厚的旅游资源。
悠长御街：串起的城市史脉
南宋有一条御街，差不多是今天中山南路、中山中路及凤起路的西段。在中山南路、河坊街稍东，就是“北内”德寿宫。走到凤起路西段的尽头，差不多是南宋供奉先帝神御的景灵宫的位置。从凤起路稍往南至庆春路，再出庆春路西端至湖滨便是南宋的钱塘门，这里是岳飞遇害的风波亭的位置。然后出钱塘门至北山路，就路过了贾似道的后乐园、岳飞墓。贾似道后乐园对面就是孤山，那时孤山上是两座皇家道观。
从断桥坐船到清波门，清波门外就是皇家园林聚景园，这个行程既属于许仙与白娘子，也属于宋高宗与宋孝宗。从清波门回大内，有万松岭与玉皇山两条路，如果走玉皇山路、南复路、复兴路从丽正门进入大内，就可以经过南宋的郊坛与玉津园。走完这条路线，差不多就是用双脚探索了南宋临安城最主要的政治空间结构，让散落在史料中的王朝印记，都锚定在了具体的湖山街巷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