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药非药: 原来本草这么有趣》 徐晓杭 著 中国中医药出版社 2025年10月
莫小米
徐晓杭和我认识于1983年,杭州日报社向社会公开招聘时。
之前她是电子管厂的工人,我是文具店的营业员,我们都是电大在读,只有半拉子文凭,有幸被杭报捞了出来。
40多年里,她先后成为我的同事、领导、朋友。
晓杭当领导很可惜,让我们多年看不到她妙趣横生的文字。只能回想回想她20世纪末写的青菜、萝卜、茼蒿……新鲜又水灵。
那时她住顶楼,楼上有个园子,种了各种蔬菜,菜长出来了,一簇簇,一挂挂,文章也在报纸上一朵一朵地长出来。大家都等着看。至今还记得晓杭写女儿果果吃嫩玉米时的情状,“势如刷牙”。
时隔多年,翻开她的新书《是药非药》,看见她写莲藕、生姜、西瓜……
哦,卷土重来了吗?是,又不是。
《是药非药》是一本写中药中医的书,她喜欢写泥土里生长出来的东西,蓬蓬勃勃,生生不息,土地生万物,植物、动物、矿物……生出无尽的文章。
恰好看到有个专家在叨叨——
1000年前,东西方的医学家,都发现柳树枝煮水有消炎作用。
200年前,东方的医学家发现,有一个地方的柳树枝煮水,消炎效果特好,就此找到了道地药材;西方人没去找哪个地方的柳树枝好,他们剖开柳树枝,看它含有什么成分,可以起到消炎作用,于是发现了水杨酸。把水杨酸提取出来,人们不需要吃柳树枝,只需要吃水杨酸,但副作用很大,因为那时的提纯技术不好。
后来他们做了进一步提纯,裹上胶囊,这样就既不刺激胃,又能起到消炎的作用。
我们东方人,1000年前用柳树枝煮水,200年前找到了最好的柳树枝煮水,一直煮到今天。
这就是中药和西药的思维流程。
西药固然精准,中药亦无需妄自菲薄。中药汪洋浩渺,五千年认证,万物皆可入药。
万物互为药,安知谁是谁的药。
西药的发展适合写成论文,中药的发展适合写成故事。
晓杭是讲故事的高手,如今脱口秀盛行,我常常想,晓杭就是个被新闻事业耽误了的脱口秀人才。
想当年,我们杭报副刊部的人,天天盼着开会。她讲的不外乎工作和生活中的人和事,但晓杭就有这个本领,像从柳树枝中提取水杨酸那般,从人人可见的日常中提纯趣味。
《是药非药》就是这么一本好看的书。
知识类书,最佳尺度就是让阅读者半懂不懂,全不懂看起来太吃力,全懂了就不用看了。
书里写到的很多药,西瓜霜、片仔癀,安宫牛黄丸,都挺熟悉,读相关的奇闻轶事,就特别有兴趣。
有些事情,那个年代过来的人有相同记忆,比如吃宝塔糖打蛔虫,攒下手指甲脚指甲换零花钱,对小学校门口老婆婆神秘篮子里的甘草梅片馋涎欲滴……小时候的事,甚难忘,读起来就亲切。
有些亲身经历过,比如做肠镜之前的2000毫升灌肠水,将大肠小肠直肠的陈年积垢清空,顿觉浑身清爽。此法原来古中医就有,称为倒仓法,把仓库倒倒空,很形象啊,而且古代用来倒仓的,是牛肉汤。
出神入化的文字,引一些吊吊胃口。
开篇第一味,农村柴灶大锅底部的锅灰,有个雅名“百草霜”。
“这墨尘,都是茅草焚烧后飞起的灵魂,它们没有升天,成为袅袅的炊烟,也没有沉地,成为轻扬的炉灰,而是在农人的土灶间重新结集,等待另一种召唤。”
古老中国一代一代的农夫村妇,靠着抓一把锅灰,消毒,止血,对付了不知多少小伤小恙。
第二味是莲藕。“八月,西湖里的莲蓬长得字正腔圆,粒粒有声。”
初生的嫩藕,“当爹的掏几个在水里洗白,给小孩子咯嘣咯嘣咬起来,那汁水嘶啦嘶啦的,清甜,爽口,沁沁凉。”
生产莲芯,“村里的莲厂,村妇坐得一堆堆的,用腿夹一个墩子,手上一把小刀,边聊天边挖莲。”
有关人参的篇幅最长:“对人参的审美与人不同……白富美,相貌好,身上没褶皱,脸上没疤痕的,买参人一概认为不美。那种苦大仇深,愁眉苦脸,筋干巴瘦,歪七斜八,脖子结头多的才是好参。”
吊胃口到此,自己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