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向来喜欢雨的。儿时生活在乡下,雨给我们带来无限乐趣。每逢下雨便可以看蚂蚁搬家,望山瀑奔涌,观蜻蜓点水,赏雨后彩虹,雨趣多多。那时最喜欢去堂叔家院子的池塘边玩,雨脚落在池塘里,水面便绽开无数的涟漪,圈圈相逐,转瞬即逝,仿佛大地眨巴着千万只明澈的眼睛,好奇地仰望天空。雨后,荷叶上的雨滴,凝成晶莹剔透的珍珠,转着圈,滚动着,又倏忽滑入池水中,打破了一池的平静,惊飞了立于荷花之上的红蜻蜓。
最开心的莫过于和伙伴们在雨中嬉戏。那时一遇下雨,左邻右舍的几位玩伴就不约而同地聚到小巷一处洼地,赤脚踏碎水洼,比试谁踩出的水花溅得更高。虽然回家后少不了挨大人们一顿训斥,可我们的欢笑声一直无拘无束地跳跃在飞溅的水花里,撞破了一片雨帘,也撞破了一巷的宁静。
雨是珍贵的。我小时候生活的村庄处在半山腰,没有河流,没有水利设施,完全得靠天吃饭。每逢久旱,田里的禾苗便都垂着头,菜园里的茄子、辣椒等蔬菜都蜷缩着弯下了腰。大人们仰头望着天,日夜盼着雨,脸上满是忧虑的皱纹。我那时虽小,却已懂得雨的珍贵,盼雨的心情几乎与大人们一样急切。
也许是大人们的虔诚感动了天地,在人们的热切期盼中,雨终于要来了,先是听见远处有雷声滚动,继而看见天际黑云压来,直至沉重得难以喘息时,雨便如细针般刺破天幕坠了下来。田垄间的稻禾渐渐挺直腰身,蜷缩的叶片慢慢舒展,卑微的野草也在无人注目的角落漫溢出浓稠的绿意。大人们的眉头舒展了,连说话的声音也响亮了许多。
乡下鲜有琴声乐曲声,虫吟鸟鸣、蛙声雨声即是自然的交响曲,是真正的天籁之音。雨初下时,雨点先只是试探着敲打瓦檐、树叶,如春蚕食桑,似琵琶试弦;雨越来越大,雨点便愈发密集,密密匝匝织成了一张覆盖天地的网;檐下的雨滴连成了线,又像一群灵巧的小精灵,在灰暗的屋瓦上奔跑跳跃着,溅起一片迷蒙的水花。尤其是梅雨时节,天地间奏响了一支无休无止的乐曲,声音柔细而坚韧,从早到晚,从晚到早,仿佛从未消停过。
长大后,随着工作的变化,我从村里到了镇里,从镇里到了县里,后来又从县城跨入省城。乡下的雨声和城市里的不一样,尤其是空山新雨,静心独坐,听它时而急促,时而舒缓,不假雕饰,自成旋律,自然天成,却能直抵人心。
当巴山的秋池被连绵夜雨涨满,李商隐独对孤灯,满心都是 “君问归期未有期”的无尽怅惘,与“何当共剪西窗烛”的殷殷期盼。那连绵的夜雨,正是他一腔愁绪无处投递的书信。而白居易的“望阙云遮眼,思乡雨滴心”,更是直白地道出雨滴便是思乡泪的化身。李清照的黄昏小院,梧桐叶承接着更深的寂寥,“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每一滴清冷的敲打,都仿佛落在飘零人生的回音壁上,那一个“愁”字,便在细雨织成的网里,弥漫得无边无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