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肴 半 文

一碗用时间陈酿的面

2024-10-07

天地间,山水间,喜气洋洋。逢年过节、幼儿满月、老人祝寿、新居落成,凡遇喜事、好事,喜气洋洋的时刻,就上一碗索面。

凌晨,一架一架醒到刚刚好的面,熟了。拉伸,晾晒,和天地一起醒来,与太阳一道起床。微光之中,细长、洁白、灵动的面条随风轻轻摆动。那一架一架,不是索面,是时光凝聚的艺术品。从和面到成品,历时十余小时,半夜一两点还要起来倒面。辛苦、劳累、汗水,此刻,被阳光照耀,如雪消散。制面手艺人的脸上,挂起和阳光一样温暖的微笑。

没有什么比看到劳动成果更好的喜悦。在桐庐新合有一家索面馆,掌勺的阿姨姓钟。新合乡引坑村村民多姓钟,都是一千年前宋朝钟氏后人。索面,也是一千年前那根索面的后代,代代相传。非遗,就是时间的艺术。在面粉与细盐的一场羁绊中,时间,是酵母,是添加剂,是防腐剂。碗里面的喜气,一千年后,仍浓香四溢。

钟阿姨端上一碗索面,汤清,面白,面上浇着红的肉丝、金的蛋皮、绿的小青菜,细翠葱花点缀,色香味俱备,一看就好吃。

我夹起一根,好长。想站到椅子上,踩到桌子上,看一根面条从天上挂下来。一根索面,缠绕20圈,每圈2米,长40米。在工厂,加入了现代工艺,一根索面能绕40圈,每圈8米,全长320米。

过去,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吃到一碗索面,只有逢年过节、遇喜事好事才有。面一上架,一晒开,说明好事将近了。制索面是一门手艺,烧一碗索面也是一门手艺。焖面只有老人会做,锅底是肉丝、萝卜丝、豆干丝,上面加干面,加锅盖,慢慢地焖。让干柴、烈火和铁锅一起,与水萝卜不断地碰撞、抵死地缠绵。不加水,仅靠萝卜蒸腾出的汁水,慢慢地软化、熟透一碗面。小火,慢焖,总要一个小时以上,方能成。开盖,装碗,撒小葱,浇热油,香气扑鼻。

袁枚《随园食单》有“素面”一则:先一日将蘑菇蓬熬汁,淀清;次日将笋熬汁,加面滚上。此法,扬州定慧庵僧人制之极精,不肯传人,然其大概,亦可仿求。其纯黑色的,或云暗用虾汁、蘑菇原汁,只宜澄去泥沙,不重换水,一换水,则原味薄矣。

素面妙在不加料,不加浇头,只以蘑菇汁、春笋汁滚之,原汁原味。心之所向,素履以往;生如逆旅,一苇以航。袁枚是妙人,既是美食家,也是诗人。制美食,也须具诗性。着一“素”字,味极简,境极高。

吃索面,要嗍。嗍面,如吸一条长龙,“嗍嗍”不绝,终于龙尾入口,“叭”一声,一气呵成。一个人嗍,是独奏。一家人嗍,是合唱。若许多人一起,那就是大合唱,音乐会。奏的是富裕幸福,唱的是喜气洋洋。

孔子说:食不言,寝不语。规矩严的家庭,吃饭不允许开口说话。那就低调,轻轻地嗍,无声地嗍。无声地嗍有好处,可防喜气逃逸。反正,有声无声都落了胃,关在了肚子里。这一肚子的喜气没有保质期,不会馊、不会坏。以手一摸突起的小肚子,就摸到了一团喜气。这团喜气会滋养一个人,被消化的喜气会从脸上、身上、手上、每一个毛孔上慢慢散发出来。以后,看见一个浑身喜气洋洋的人就知道,他肚子里有一碗索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