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货新志 | 岑嵘(杭州人,作家)

餐桌上的礼仪

2025-01-17

在我小时候,要是哪个小孩吃饭时翘起小指,父母看到会直接用筷子敲过来,说这是没教养的表现。而在法国等一些欧洲国家的餐桌礼仪中,无论喝红酒,还是喝咖啡或茶,翘起小指(无论男女)都曾经是优雅的一部分。

如果我们了解相关历史,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会有这种礼仪。

中国人在几千年前就开始使用筷子,而在欧洲,直到文艺复兴之前,吃饭都靠手抓。但在精英阶层,抓也有讲究,吃饭时仅用三根手指是文明的表现。进食的时候小指还要翘得高高的,避免让小指变得油腻,因为它另有用途。

中世纪欧洲的贵族和富人都喜爱来自遥远亚洲的昂贵香料,在他们眼里,香料不仅是一种珍贵的调料,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香料被装在小碗里端上餐桌,如果用沾满油的手指去蘸取,就会弄脏碗里的昂贵香料。干净的小指专门用来蘸取香料(也包括盐),带到自己的盘子里。

直到15世纪左右,欧洲人才开始普遍使用刀叉进食。个人餐叉最早出现在意大利,这或许是因为意大利饮食的一大特色是面食吧,用手抓面这场面实在有些滑稽。餐桌上出现盐瓶和胡椒粉罐,则要到路易十五的时代。

高高扬起的小指是餐桌上配有昂贵香料的证明,也是身份的象征,就像孔乙己留着的长指甲是读书人的象征。因此长久以来,欧洲人都不愿放下自己的兰花指。

中世纪贵族的饮食还有很多礼仪,有些在今天看来是理所当然的,当时普通人却难以做到。例如用餐者不可用衣服擦手,而要用台布(餐巾尚未发明);饮酒前应擦嘴,以示对同杯共饮的餐伴的尊重;咬过的面包不可放回篮中;不可擤鼻涕或抠鼻子;不可用刀尖剔牙……另外,咀嚼时不可发出声音。

关于吃东西时不可发出声音,这种用餐礼仪已经成为全世界的共同规范,如果今天有人吧唧吧唧地吃东西,同样会被人认为不礼貌。

美国经济学家凡勃伦在1899年发表了《有闲阶级论》,阐述了人类礼仪的由来。他认为,上层社会(有闲阶级)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和下层社会区分开来。在餐桌上,有闲阶级之所以提倡细嚼慢咽,小口吮吸汤汁不发出声音,是让自己区别于饿汉,说明他们并不饥肠辘辘,用不着狼吞虎咽。

这些礼仪后来成了金科玉律,其目的是在特权的保护区周围,筑起了一道围栏,把“外人”区分开来。所谓“外人”,在中世纪是指佃农。

区分等级有时候是体现在餐桌礼仪上,有时候是体现在法律上。16世纪的匈牙利法律规定,人们被分为三个阶层:首先是官员和贵族,接下来是匈牙利的国会议员,最后是所有其他公民。第一阶层可以在婚礼上供应十道菜;第二阶层八道;第三阶层六道,这个阶层甚至不能供应肉饼或果子奶油蛋糕。

话说回来,有一些礼仪的确让人就餐时更为优雅,所以被人们长期接纳。著名的人文主义思想家伊拉斯谟(1469年-1536年)曾写过一本关于餐桌礼仪的书,这本书上的一些内容放到今天也不过时。

他说,有些人刚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把手伸向盛放食物的餐盘。这种做法,有如饿狼。就餐者不该毫不客气地吃遍所有菜肴,应当只吃摆在自己面前的菜肴。就算有些菜肴似乎令人无法抗拒,也应把部分或者全部留给他人才算有礼貌……吃个不停和喝个不停,会给人们留下此人智力有问题的印象。

伊拉斯谟还说,就餐的时候,不时停一停,专心与其他就餐者交谈,是一种可取的做法。然而,就算不得不坐在那里聆听别人高谈阔论,自己没有机会参与交谈,一个人也应当小心地掩盖好自己的无聊之态……郁郁寡欢并在其他就餐者之间散布悲伤的情绪,也是不礼貌的。一场节庆大餐的特点应当是欢乐,而嘲笑不在场的人,也是一种错误的做法。

我们追求美食,也讲究礼仪,如果了解这些餐桌上的规矩的来龙去脉,会让我们更好地理解什么是优雅和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