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风捉影 | 刘贞(爱买花,也种花,闲时写书)

欢喜就好

2025-10-31

在《射雕英雄传》郭靖最初拜的七个师父里,我最喜欢五师父张阿生,因为他厚道。二师父朱聪,我也喜欢,因为他对蓉儿好。1983年剧版里许绍雄演的朱聪,比书上的更好,酸腐气少,豁达感足,一看就是好相处的人。那是我第一次看他的戏,瞬间就记住他的样子。眼睛小、嘴唇厚,笑一笑满脸皱褶,算丑的吧,却又丑出一种华丽的趣味性和家常的倜傥感。

看电视剧长大的我们,对TVB有绵长情意。花旦小生一代一代替换,那些绿叶甘草,每部戏里都出来,数十年看不厌,怎么瞅都顺眼。许绍雄就是这样的存在。

好多戏里都有他,男主角的哥哥、男二号的爸爸、女主角的上司、女二号的前夫,演贼也可以,演警察也很好,演有钱人家的长子、公司里有实权的理事,都称职。怎么形容呢,松弛,老辣,温煦,恳切,就像浓汤里的蒜头,是配料没错,但香味渗透在每一口里,啜饮之后让人心里暖乎乎的,久久难忘。若少了这一味,这道汤就不够醇厚。

《笑看风云》里的包赞、《隔世追凶》的何大河、《赌场风云》的周福荣、《绝代商骄》的唐吉、《My盛Lady》的香善男、《使徒行者》里的覃欢喜、《新扎师妹》里的方钟sir以及《暗战》里的黄启法,刚刚播完的《绝命法官》里的卢维德……他合作过的艺人数不胜数,塑造过的人物千姿百态,参与过的作品跨越世代与类型。一部一部看下来,托赖时光培植的亲切感,这张不漂亮的脸,成为了一张我熟悉、珍重、喜爱的脸。在屏幕上看到他,就会安心,啊,这部戏应该是好看的吧,起码有他的那部分,应该是好看的。

在许绍雄演过的众多角色中,2014年开始的“使徒系列”里的欢喜哥大概是最深入人心的角色。在这个系列中,许绍雄一改往日轻松幽默的调性,突破了滑稽爸爸和窝囊上司的市井小人物戏路,塑造了一个笑脸迎人、心思深沉,在晦暗难明的江湖风雨中运筹帷幄的黑帮中人覃欢喜,欢喜哥。

许绍雄的表演温和中藏锋,沉静里见深。他动用了数十年的演艺生涯积淀出的力量,以最温和的表情,演出了这个最锋利的角色:他把一个黑帮老大的权谋、温情与孤独,不动声色地全都纳入了一抹笑意里。于是他演得愈克制,观众内心就越起波澜,这抹笑意之下,到底潜隐着多少杀机?欢喜哥的来处成为剧中最大的悬疑,这个有故事的男人,紧紧包裹住的初心,有没有被时势劫持,有没有被富贵熏染,他到底是黑还是白?

许绍雄的笑,像一面镜子,映出人性的暧昧与权力的孤寂。他为欢喜哥注入了丰富的内涵,赋予了这个复杂角色压倒主角的光彩,令人赞叹。

后来看专访我才知道他出身很好,有很多显赫的亲族,人生有很大余裕可以自由挥洒,和那些苦挨苦拼的艺人奋斗路径不大相同。英雄莫问出处,这些其实并不重要。我记住他,是因为他是许绍雄,很会演戏,演了很多好戏的许绍雄。

反过来想,家境如此优渥,却甘于从跑龙套做起,欢欢喜喜、不计成败地在片场打磨角色,这份豁达与自得,更显难得。

如今,值得信赖的演员又走了一位。每次这个时候就有一种俗套但难以避免的感伤。有人说世界每天都有人离开,别把世界看得那么细小。可我觉得不是这样的,他们是真真切切在我们的生命里扮演过角色的,是我们向远处和高处眺望时闪耀过的光束,世界当然很大,每天都有丧失和伤逝,但欢喜哥的离开,不是一片悄无声息的落叶,他值得一句郑重的告别。

“来日并不方长,有钱就将日子过好点,冇钱就把心情调好点。”这是他在某个访谈中留给世界的隽语。

记住他的话:人生苦短。所以去吃你想吃的东西,去见你想见的人,去看你喜欢的风景。

服务大家之余,我想他是过了一个欢喜的人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