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堂琴趣图》
任淡如
琴声是很特别的存在。
前不久,听了一场古琴音乐会,刘楚华和苏思棣两位先生演奏。该怎么形容好呢?甚至不想去辨听他们弹的是什么曲子,只是看他们端坐在琴前,便觉陶然。
不同于其他乐器,弹琴者几乎静如木雕,听者与弹者相对默然,在凝视与谛听里,心神交映。
宋徽宗赵佶有一张《听琴图》,他亲自操琴,弹给王黼和蔡京听。
无疑,赵佶善操琴,也嗜琴。他曾建有“万琴堂”,专门收贮从四处寻来的名琴,其中名列第一的神品,是唐代极有名的雷威所斫的“春雷”。
宋人爱琴,赵佶之外,欧阳修、范仲淹、苏轼也都有与琴相关的记载,欧阳修号“六一公”,所谓“六一”,便是“一万卷书、一千卷金石遗文、一张琴、一局棋、一壶酒、一老翁”,琴居其一;据说范仲淹只弹《履霜操》一曲,故而被称作“范履霜”;苏轼与弟弟苏辙随父亲坐船远行时,写过《舟中听大人弹琴》一诗。
苏轼写道,“古器残缺世已忘,千家寥落独琴在”,其他古乐器大多失传了,惟有琴,还一直传了下来,有人能弹,会弹,爱弹。琴确是“古器”,从上古时代一路传下来,从三皇五帝,到春秋战国,到秦汉魏晋南北朝,到隋唐五代,到宋元明清,一直到民国,未曾断绝。
民国时代的琴人,有些运气好的,还能在民间偶然得到唐琴和宋琴,运气十分好的,比如裴铁侠,竟得到雷威所斫的大雷琴和小雷琴,故而筑“双雷斋”宝之。后来,古琴便同其他古器一样,摊上了“世已忘”的命运。
古人说古琴有“十四宜弹”:遇知音弹,逢可人弹,对道士弹,处高堂弹,升楼阁弹,在宫观弹,坐石上弹,登山埠弹,憩空谷弹,游水湄弹,居舟中弹,息林下弹,值二气清朗弹,当清风明月弹。
又有“五不弹”:疾风甚雨不弹,处尘世不弹,对俗子不弹,不坐不弹,不衣冠不弹。
细细看来,很有道理。从这宜弹与不宜弹之间可以勾勒出的一个弹琴者的模样。宋人有《深堂琴趣图》,凝视深堂里的弹琴者,似乎也可感知琴声。
不过,《深堂琴趣图》的作者,还是以一种有趣的方式,把琴声“画”出来了。
琴声是从深堂流出来的。
堂何以深?被树木遮掩,被烟雾和山峦环抱,被看不见的气息轻巧地笼罩,故而“深”。被围裹在深堂里的琴声,蜿蜒流出洞开的门户,沿着院中的石板路向外漫延。两只仙鹤听到了琴声,开始翩翩起舞。画者用铅白薄薄敷过仙鹤的身体,轻盈又剔透。但这琴声还未曾止步,仍然向更远处漫延,直到路的尽头,也是画的尽头,被一株爬在山石上的小松接住。
所以,这“画”出来的琴声,你听到了吗?
它可以是《良宵引》,可以是《风入松》,可以是《白雪》,可以是《石上流泉》。
是什么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听到了。
琴中之趣,真令人悠然入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