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柿图》 牧溪
摄影 李忠
俞为洁
秋风乍起,秋色渐浓。西溪的柿子树,也开始了一年中最美丽的日子。
在秋阳和夜露的滋润下,柿子树的叶子和果子慢慢由绿转黄转红。果子的红黄,艳丽而丰满;叶子的红黄,沉稳而厚重。红黄的果子和叶子,依恋在高大苍劲的枝干上,热烈而不轻佻,朴实而不死板,犹如一幅赏心悦目的油画。
种柿树赚钱
西溪最初以梅花闻名,与灵峰、孤山齐名,号称杭州三大赏梅胜地,清人评选的“西湖十八景”中就有“西溪探梅”,号称“香雪十八里”。但渐渐地,柿子树就夺了梅花的风头,因为种柿子能给西溪人带来更好的经济收益。
民国时期,这里基本上已是不见梅花只见柿子,并形成了“柿基鱼塘”的独特景观。
为啥要建“柿基鱼塘”?
西溪是“湿地”,地势自然低洼又多水,西溪人因地制宜,将低洼积水之处挖成水塘养鱼,挖出的泥筑成塘堤,在塘堤上种柿子树。
江南流行“桑基鱼塘”,西溪人为啥要做“柿基鱼塘”呢?
首先是这里的地理气候适宜柿子树的生长,柿子在这里长得很好。其次是因为江南商品经济发达,西溪位于杭城近郊,原来与杭城有纵横交错的水道相通,柿子能便捷地运销杭城,甚至连接运河等众多水系,远销宁波、上海、苏州等地,民间早就流传着“五常柿子不到场,苏州市场不开行”的俗语。
在西溪,较大面积地种植柿树,大约开始于南宋淳熙年间,或许,这与南宋定都杭州带来的都城大市场有关。
“柿基鱼塘”是可持续发展的农业经营模式。柿树根系发达,扎根牢固,古人称其为“柿盘”,“木中根固柿为最,俗谓之‘柿盘’”,故能有效固堤护堤。柿树可以长得非常高大,树冠浓郁,宋人黄休复就曾提到滕处士昌祐园中有一柿树,“夏中团坐十余人,敷张如盖,无暑气”。西溪的柿树种在塘岸上,不仅能为行人遮阴,也能给水塘里的鱼儿遮阴。到了冬天的枯水季节,西溪人会抽干塘水捕鱼,然后挖出肥沃的塘泥为塘基补泥、为柿树添肥。鱼和柿由此互惠互利,生生不息。
柿子是三大木本粮食之一
柿是中国的本土植物,浙江浦江上山遗址里就出土过1万年前的柿子核遗存。大家只是觉得柿子很甜,其实柿子的营养价值也很丰富,富含果胶,还含有一定量的脂肪、蛋白质、钙、磷、铁和维生素C等,所以柿子可以当水果吃,也可以制成柿饼当点心甚至裏腹救饥。柿子与栗子、枣子一起并称中国的三大木本粮食。
明清时期,江南地区人地矛盾日趋尖锐,人们只能大规模地围湖开山以开垦出更多的粮田来养活更多的人,但这种行为事实上却破坏了生态环境,导致农业灾害频仍。柿子作为木本植物,抵御水旱病虫的能力相对较强,因此在饥馑荐臻的年代很被看重,明清时期众多的农书和救荒书都强烈呼吁人们多种三大木本粮食以备荒。
柿子专拣软的捏
在西溪湿地,“柿有数种,小者名火珠,先熟;大者名铜盆柿,极大者名方柿”。
火珠又名火柿、朱柿,西溪人称之为“树头红”。果形圆小,完全成熟时果皮呈火红色,挂在树头非常漂亮,摘下就能吃。铜盆柿又名“扁花柿”,果实较大呈扁圆形,果皮呈浓艳的橙红色。方柿又名黄柿、方顶、盆柿,因为果肉黄色,果实呈方圆形,最大果可达半斤左右,为中国六大名柿之一。火珠和铜盆柿的果肉细腻柔软,方柿的稍显粗糙。铜盆柿和方柿属于涩柿,果子中含有大量的鞣酸(即单宁),它们会和唾液中的蛋白质结合,刺激口腔,让人感觉到涩味,所以需要经过特殊处理才能食用。
历史上处理涩柿的办法很多,最常用的办法就是将柿子和光皮木瓜(古称“榠楂”)、榅桲、猕猴桃、苹果等水果放在一起,很快就能脱涩变成软柿(亦称“烘柿”)。宋人欧阳修对此已有记载:“今唐邓间多大柿,其初生涩坚实如石。凡百十柿以一榠楂置其中则红熟烂如泥而可食,土人谓之烘柿者,非用火仍用此尔。”也可以用温水或石灰水浸泡,这样处理出来的柿子仍是硬的,但甜脆,故称“脆柿”。西溪人就用这种办法给铜盆柿和方柿脱涩,但它们不叫脆柿而叫“炝柿”。最原始的炝法就是在水岸边挖个洞,放进青柿子,然后用泥土把洞口堵上,7天左右取出就可以吃了,像吃苹果、梨头那样削皮吃。
我是杭州人,但我们家不知为啥是将柿子放在米缸里脱涩的,我们小伢儿都会“勤快”地去米堆里摸摸掐掐,哪个软了就拿出来吃,真应了那句“柿子专拣软的捏”。爸妈却总也掐不到一个“软”的,一季的甜糯都落在了我们的肚子里。
牧溪画的可能就是
西溪的柿子
去岁陪客游径山寺,不意在寺内的一个小展上偶遇了牧溪的《六柿图》(复制品),灵犀相吸,久久不忍离去。回家马上恶补了牧溪的资料,才得知这是一个谜一样的人物,在中国画史上只有短短几句介绍,而且还是“恶评”,因为宋画追求逼真,崇尚工笔,牧溪的寥寥简笔在当时人眼里自然是“粗恶无古法”了,“诚非雅玩,仅可僧房道舍”。
好在几百年后,牧溪的画传入了日本,其简净却意境空阔的笔墨非常契合日本人的“侘寂”美学,于是牧溪在日本大红大紫,成了“日本画道的大恩人”。明万历年间传入日本的《六柿图》,被作为国宝悬挂于日本三大茶席之一的京都龙光院密庵茶室。名气传回国内,牧溪被重新审视,才有了“禅画开创者”的称号。
牧溪生平不详,只知道他大约生活在宋末元初,在杭州西湖长庆寺当过杂役僧,可能也在西湖边的六通寺住过。《六柿图》中的六个柿子,有大有小,有圆有扁有方,正合了西溪的火珠、铜盆柿和方柿,或许他正是见过、尝过了西溪的柿子才画下了这幅《六柿图》。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想,但希望这是一个美好的猜想。
写到这里,不禁想到明宪宗朱见深在《岁朝佳兆图》上的题诗《柏柿如意》,祝愿大家重阳如意百“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