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月亮 | 老了的李(诗人,媒体人)

蚂蚁和放大镜

2024-09-13

在石阶通往河畔的途中,地上有两条细细的线在蠕动。蹲下身细看,是蚂蚁大军的汇聚,它们在寻觅食物,而且已经找到了。这个时候搬运的,是它们过冬时的储备。

童年的时候,打落苍蝇时最开心的事便是去喂蚂蚁,看它们抬着这庞然大物走在大地上,有一种奇怪的成就感。那个时候,看到苍蝇飞来飞去,还会用手去抓,张开的手掌猛然闭合,苍蝇就会在手心中。这个力度要掌握得好,抓得轻,它会逃走;抓得太重,苍蝇在你的手心血肉模糊一塌糊涂。有时候,为了看蚂蚁搬运,我们会把粘蝇纸上的苍蝇也抓下来去吸引蚂蚁。

实际上也不只是苍蝇,还有很多小动物的尸体,它们一旦被蚂蚁发现了,蚂蚁们便会聚集起来,齐心协力抬着去往自己的巢穴:我们所不能抵达的隐秘之地。在我童年的见识里,蚂蚁的社会应该和我们是一样的,有强壮的,有弱小的,有发号施令的,也有唯命是从的。

蚂蚁与蚂蚁之间打招呼的方式也非常有趣,像大人们握手。我们常常蹲在地上一看就是很长时间,也不怕腿酸。如果有两三个孩子在一起,常常会玩出一些蚂蚁们的灾难来,比如在它们前进的路上放上石块:巍峨的高山。它们要么爬上去攀援而过,要么绕道而行另觅归途。但孩子玩闹的心哪会这样就结束?我们用树枝在泥土上挖一条沟,然后灌上水,对它们而言无疑是浩荡大河了。我们又用树叶搭一座桥,让它们沿着树叶过河。

在这样的游戏中,也许我们体会到的是造物主的随心所欲,相比于蚂蚁的渺小,我们实在是巨人国里的巨人了。

有一天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知识,我们想挑起蚂蚁种群之间的战争:据说两窝不同的蚂蚁,就像是两个国家,一旦争抢食物,它们之间的战争便会一触即发。于是我们找到两窝不同的蚂蚁,在它们面前放置了食物,比如苍蝇,比如饭粒,但想象中盛大的战争场景并没有出现,单个的撕咬倒是时有发生,也只是浅尝辄止。

成年后去中原漫游时,常常跑不了多久,便到了春秋战国时某个小国(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的范畴,一转眼,又到了另一个小国曾经的城邦所在,那时便想起小时候玩过的蚂蚁游戏。人的世界和蚂蚁的世界相似,但蚂蚁是否也有恐惧、兴奋、愉悦、畏惧等情绪?多年之前,在我蹲在日头底下满头大汗看它们队伍行进的时候,我以为它们应该是和我们一样的,就像后来读到大隗国的故事一样。

第一次有强烈讨厌某人的念头,是始于村里一个比我年长些的孩子。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块放大镜,这对于我们是新奇的器物,这器物上附着当时我们幼小的心中很难理解的魔法。很多事,其实都是因为无知而有趣。在放大镜的世界里,所观照的事物栩栩如生让我们恐惧,就像蚂蚁放大很多倍后,它的触须、它的身体,呈现出一种面目上的狰狞,有点像电影中的怪物,虽然这种狰狞是虚张声势的。

放大镜在阳光下有聚光的功能,聚光后会形成热源,能够让纸片和枯叶燃烧起来,同样也能够灼伤蚂蚁等生物。这个炫耀着他的宝物的孩子,说这是照妖镜,就是《西游记》里能够照出妖怪的镜子。他说完后,聚精会神地把放大镜对着苍蝇和苍蝇之上的那群蚂蚁,直到苍蝇薄薄的羽翅发出烤焦了的味道。

那些在劳动中的蚂蚁,它们的身体蜷缩起来,在阳光下,很快就被沙尘湮没了。

蚂蚁对于我们而言是无足轻重的,但这种漫不经心的方式很让我反感,而他有放大镜又让我嫉妒。后来是奶奶的老花镜遭殃了,我发现老花镜和放大镜的功能是一样的:效果上略有差异。

我喜欢对着白纸或刨花聚焦,在时间被放慢以后,它们会发出袅袅青烟。到了冬天,寒风凛冽到水缸也结冰时,我们把冰取出来,放在阳光下,有时候也会有放大镜的效果。

让我高兴的是,那一面放大镜在不久后无疾而终,因为这孩子太爱显摆了,每天都带着它,在一次跑动中,放大镜从裤兜里掉了出来,刚好落在一块石板上,一下就四分五裂。在放大镜的碎片周围,有几只蚂蚁依然在忙忙碌碌,它们并不知道这从天而降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