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雨过后,院外紧邻的两棵梧桐树,满树葱郁如滴在清水里的一滴绿颜料,迅速印满了整个枝丫。
某个清晨,我刚进院子,阵阵仓促、锐利的唧唧声临空而来,仰头一看,两只白头鹎正踞在离我最近的一处枝丫上,叽叽喳喳叫着,声音切切又怯怯。白头鹎身形和燕子差不多,羽毛大多为灰色或灰黑相间,比较容易辨认的是它们头上都有一撮白毛。
白头鹎特别机警,要么深藏树中,凭依树叶遮挡,要么像一声响箭,掠过高空。我以恶作剧的心情做出一个夸张的舒展动作,搁往常它们早飞没影了。今天它们不但未逃,还立在枝上羽翅震动,顺着树枝翻飞,鸣叫的声音变得迫切。
几声稚稚弱弱的叽叽声循耳传来。绿篱上,一个碗盏大小的鸟巢出现在我的眼前。鸟巢铺着枯枝,层层叠叠。我走过去,踮起脚朝鸟巢里看,三只嗷嗷待哺的雏鸟,正伸着长颈闭着眼睛微微张着嘴巴。原来,是搭在枝丫上的鸟巢被风刮了下来,所幸绿篱接住它们。面对眼前的迫境,可想两只成鸟此刻的焦灼。
我能帮到它们什么?带回家养。那无疑害了它们。我想把鸟巢送回树上,但很快便被我自己否定。我观察了一下四周环境,排植绿篱一人多高,离院外的路面还有二三步的草坪。小孩够不着,大人不会对它们感兴趣。鸟巢建在这里,如果人不去打扰,不被野猫嗅到,几只雏鸟或许可以在低处度过一个不同凡响的童年。
我取来几条尼龙扎带,在两只成年白头鹎的喧嚣声中,把歪斜的鸟窝放正,固定牢靠,旋即关上院门,在远处观察。院中似乎很安静,一只白头鹎急促促飞下,落到窝上,它耷拉着双翅,把三只雏鸟紧揽怀中。另一只成年白头鹎呢?我没望见它,我猜它是觅食去了。
为了不惊扰到它们,自那一日起,我再进院子时,便装作对它们视而不见。两只成鸟见我没有伤害雏鸟的意思,渐渐对我也不那么惧怕了。我们各做各事,从不相扰。
偶然,看到一只白头鹎自空中飞来,落在巢上,一会儿又倏地飞走。隔几天,我会朝巢里窥探一下,几只幼鸟有时在打瞌睡,有时对着天空伸长着脖子乱窜。一个清晨,我蹑手蹑脚走到绿篱边向巢里窥探,与那只蹲在巢里的成年白头鹎四目相对。我看它,它瞧我。某一刻,这只鸟还歪斜了下头看我,双羽蓬松着撑起来一些,但眼中已无当初的惧意。又一个傍晚,我趁成年白头鹎不在,碰了碰鸟巢,几只雏鸟立马伸长脖子。十多天后,三只雏鸟光洁的身上已经长出了细短的羽毛。那个高空坠落的鸟巢,渐渐有点装不下这三位兄弟了,有时,我真担心它们会被挤下来。
又过了一段时间,工作上忙,早出晚归。等我去院中看这一家,鸟巢空空如也。
站在这鸟巢前,我心中怅然。怅然之后,便也释然。这不正是我最初的期待么!三只雏鸟可以自在翱翔了,两只成年的白头鹎,也终于可以休息下。信赖,就是从一点点微小的善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