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图 高洁
《松湖钓隐图》 宋 李唐 中国台北故宫博物院 藏
《孤蓬芦岸·僧倚钓车》 宋 梁楷 上海博物馆 藏
编者按
入夏以来,行至溪水江畔,钓鱼的人多了。细细长长的鱼竿,弯弯曲曲的渔线像是延长了我们的生活半径,在这沉默的水下,自有精灵涌动。
垂钓之趣,自秦有之。
本期风雅宋,不说浩瀚诗词中的渔钓意象,也不说“买舟放浪江湖中”的隐逸生活,而是借由宋人捕鱼、吃鱼的故事,传递一种宋人与鱼的快乐。在智能手机远远未出现的年代,他们的生活,真是好玩!
“渔父,渔父,江上微风细雨。
青蓑黄箬裳衣,红酒白鱼暮归。
归暮,归暮,长笛一声何处。”
俞为洁
渔,就是水中取鱼。谁取?当然是我们!怎么取?这门道可多啦!棒打、叉刺、箭射、罩扣、笼诱、梁截、沪拦、钩钓、网捕、药毒、竭泽而渔,仅农学家陆龟蒙和好友皮日休唱和的几十首《渔具诗》里,就提到了网、罩、钓筒、钓车、鱼梁、叉鱼、射鱼等十几种渔具和渔法,以及舴、艋等渔舟和笭箵等贮鱼器。这些我们都熟悉,今儿讲几个有趣的。
西湖里的打鱼船喜欢鸣榔之法
早在唐宋时期,人们就发现鱼儿怕声,声音一响就会惊乱了阵脚,此时一网下去,往往收获颇多,鸣榔打鼓之法由此诞生。“鸣榔”就是用木棒敲击船舷发出声响。宋朝的时候,杭州西湖里的打鱼船挺喜欢用鸣榔之法,《梦粱录》就说西湖“有撇网鸣榔打鱼船”,住在孤山的林和靖隐士就常被榔声打扰,“往往鸣榔与横笛,细风斜雨不堪听”。但杨万里似乎很喜欢西湖里的鸣榔声,“一声磔磔鸣榔起,惊出银刀跃玉泉”,榔声一起,他就有鱼鲙吃了。
如果水域巨大,光鸣榔不行,得打鼓。两宋之交的著名学者马永卿曾描述,鄱阳湖水连南康军江一带,“至冬深水落,鱼尽入深潭中。土人集船二百艘,以竹竿搅潭中,以金鼓振动之,候鱼惊出,即入大网中,多不能脱。”鲤鱼最善跳,不然也不会有“鲤鱼跳龙门”的寓言,网捕时很容易逃出,杜甫《观打鱼歌》就讲到渔人拉网捕鱼,“截江一拥数百鳞,众鱼常才尽却去”,只有鲤鱼“赤鲤腾出如有神”,跳出网逃了。但被鼓声惊吓的鲤鱼是乱跳,何况有二百艘渔船布下的网阵,鲤鱼跳出这个网又跌进那个网,终究力竭落网,“惟大赤鲤鱼最能跃,出至高丈余后,入他网中,则不能复跃矣,盖不能三跃也”。
夜捕的“秘法”是光
鱼儿怕声却喜光,喜欢聚集在有光亮的地方,于是渔人利用灯光诱捕,夜捕晓卖。清人徐崧夜泊泗洲寺时,就曾“篷窗聊一醉,卧听打渔舟”。高士奇一早过吴江,看到的景致也是“水乡无别物,晓市集鱼罾”。江枫渔火、鱼市晓腥也因此成了经常入诗入画的风景。这“渔火”中,有些其实是“蟹火”。白居易在杭州当太守时就经常看到老百姓持火抓蟹,其《重题别东楼》诗云:“春雨星攒寻蟹火,秋风霞飐弄涛旗。”并自注:“余杭风俗,每寒食雨后夜凉,家家持烛寻蟹,动盈万人。”中国第一本有关蟹的专著北宋傅肱的《蟹谱》也明确讲道:“夜则燃火以照,咸附明而至焉(若鱼以饵而钓之)。”
李淳风和袁天罡是中国历史上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半仙”,据说精通星象、风水,留有神秘的预言书《推背图》。这两个人探得萤火聚鱼的技术后,将其作为“秘法”写进了《增补秘传万法归宗》:“萤火聚鱼者,乃山林中之萤火囊也。以夏日(捉)之百余,却以羊尿胞一枚,揉软如纸吹起,将萤火(虫)百余投入其内,系于网足底,群鱼大小各奔其光,俱聚戏不动,一次可网百余斤。不费财力。”两人颇为得意,说此法并非雕虫小技,得此法者必富,“萤火聚鱼术非小,分明说破君休笑。渔人若得此机(秘),立奔沧浪昏至晓”,鱼自动聚在一起让你从晚捕到早,不发财才怪!
鲤鱼、鳊鱼、桃花鱼等很多鱼,在繁殖季,为避天敌,都会选择在深夜群集上滩,产卵受精,场面相当壮观,“兰溪三月桃花雨,半夜鲤鱼来上滩”,说的就是这种事。没想到防天防地,却没防住渔翁,这么多的鱼聚集在一起,真乃天赐良机呀,哪有不捕之理,即使风高月黑,也要捕它个满载而归。
夜捕还有一个好处,就是鱼在黑夜里看不见渔网。虽然“黄鱼脑子”“木鱼脑袋”都是不好的话,但只要有脑子,终归还是有点智慧的,鱼见了渔网还是知道躲避的。每年清明节前后,美味的鯃就会洄游到宁波象山港,这个季节海水很蓝很透彻,白天捕的话,䲠鯃看到渔网就会躲开,所以渔民只能晚上出海捕鯃。
大部分鱼都喜欢集群生活,于是人们又利用鱼的这种习性,造假鱼来诓骗活鱼。东汉上虞人王充就在其所著的《论衡》中记载了这个计谋:“钓者以木为鱼,丹漆其身,近之水流而击之,起水动作,鱼以为真,并来聚会。”
省力的捕鱼法
捕鱼是很辛苦的事,怎样偷点懒呢?渔人又想到了培养动物助手帮自己捕鱼的办法,最好用的就是鸬鹚和水獭。
杜甫曾写过一首诗,叫《戏作俳谐体遣闷》,其中两句写道,“家家养乌鬼,顿顿食黄鱼”。“乌鬼”就是鸬鹚,鸬鹚样貌不雅,又臭又黑,得个“乌鬼”之名不算委屈,但它“善没水中逐鱼”,确实是个捕鱼高手。对鸬鹚捕鱼,古人多有记载。宋人罗愿就讲得很详细:“临水居者,多畜养之,以绳约其吭,才通小鱼,其大鱼不可得下,时呼而取出之,乃复遣去,指顾皆如人意。有得鱼而不以归者,则押者喙而使归,比之放鹰鹯,无驰走之劳,而利有差厚。渔者养数十头,日得鱼可数十斤。”
水獭抓了鱼需要拖到岸上来吃,这个习性也被人利用了。唐代元和末年,均州郧乡县有个老头,“养獭十余头,捕鱼为业。隔日一放,将放时,先闭于深沟斗门内令饥,然后放之。无网罟之劳,而获利相若。老人抵掌呼之,群獭皆至,缘衿籍膝,驯若守狗。”通川境内水獭也很多,都是有主人的,养在河侧岸间,“取得鱼,必须上岸,人便夺之。取得多,然后放令自吃,吃饱即鸣杖驱之还。”
最省力的是岭南的冲船法,当某种小海鱼形成鱼汛时,“捕者以仲春于高处卓望,鱼儿来如阵云,阔二三百步,厚亦相似者。既见,报鱼师,遂将船争前而迎之。船冲鱼阵,不施罟网,但鱼儿自惊跳入船,逡巡而满,以此为鯅,故名之‘跳’。又云:船去之时,不可当鱼阵之中,恐鱼多压沉故也。”开着船冲进鱼阵里,都不用动手,鱼自己就跳进船里来了,船装满了就冲出鱼阵划回来,也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这样的好事。
最有趣的当数捕河豚。河豚不让碰,一碰就生气,气得肚皮圆鼓鼓浮在水面上,只需拿个网兜捞起来就是。《梦溪笔谈》对此就有记载:“或触栅则怒而腹鼓浮于水上,渔人乃接取之。”都说“生气就是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这话还真有点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