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荷香下,沉浮临安府治

2025-11-07

杜正贤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这是杨万里笔下的西湖荷花,亦成为后人谈及荷花脱口而出的诗作。昔年临安的荷花池头,既有着西湖接天莲叶的情趣,也是临安府治的衙门重地,别有一番意境,正是很多如杨万里一般的宋时文人所流连忘返的胜地。

如今的荷花池头,只是条小巷,小巷位于清波门东侧,南起河坊街,北折西至南山路,也算处在闹市区,只是时下这荷花池头,既不见荷花,也没有池塘。然而在南宋时期,这里确实有着一处风荷摇曳、芙蓉盛放的幽静小池。

“荷花池头”沿袭故景名

南宋时,此处被称为“流福坊”,一说荷花池属于净因寺,后为临安府治所在。到了明代,此处更名为“荷花池头”。清代姚礼所撰的《郭西小志》记载:“荷花池头,在清波、涌金两门之间,地近勾山,相传明时赵指挥(武官)所浚,藕花虽无,遗址犹存。”这位赵指挥使在此处建了荷花池,后来连花带藕都挖没了,只有空空的荷花池还留着,沿袭故景名为“荷花池头”。

时至今日,荷花池头依旧艺术气息浓厚,它靠近中国美术学院,小巷40号是当代著名书画家、原浙江美术学院院长潘天寿(1897-1971)的故居。与之相隔不远,荷花池头31号,是我国桥梁专家、钱塘江大桥设计者茅以升的旧居。

根据《咸淳临安志》的地图和记载,南宋的临安府治在如今杭州上城区河坊街荷花池头一带,清波门北面,大致包括了现在西至南山路、东至劳动路、北至孔庙、南至河坊街之间的一大片区域。我年轻时,经常对照着古地图,构想着800多年前那些著名的地标都是何等的风姿绰约。

从清波门到灯芯巷

而后迁至西湖边

当年的临安府治也像南宋的行在一般,几经搬迁。

在杭州升为临安府之前,杭州只是个普通的州级行政区,州治在凤凰山吴越王宫旧址。宋高宗看上了凤凰山,定都临安后,在凤凰山东麓修建了皇宫,临安府治迁至清波门北净因寺旧址,安驻百余年。

《乾道临安志·卷二·府治》有载:“府治,旧在凤凰山之左……建炎四年(1130年),翠华驻跸。今徙治清波门之北,以奉国尼寺(净因寺)故基创建。”《乾道临安志》中关于搬迁的记述没有写明具体时间,但此书成书于乾道五年(1169年),“今”,当指此前不久。

《宋会要》中记述了关于府治搬迁的两个小插曲。南宋建炎四年(1130年),皇宫选址落实后,临安府的官员们为了不再寄人篱下办公,中书舍人季陵提议,将临安府治迁到城北祥符寺附近(今灯芯巷社区一带)。

然而皇宫和三省六部等中枢官署都在城南,临安府里要盖个章,送个文件,便要穿过整个临安城,那时候没有公交、地铁,城内坊市日常不适合跑马,办事员主要靠步行往返,一个来回一天时间就浪费了,走个办公流程相当不方便。

官员们便萌生了搬迁府治的想法。绍兴二年(1132年),知府宋辉有言:“昨得旨,将州学改充府治。”临安府治迁至西湖边后,在波光粼粼的西湖盛景的浸润下,在文人雅士的流连与吟诵间,越发文气氤氲。然而官员们毕竟是来办公的,并不清闲。

历任知府 各有各的抱负

临安知府多由宗室和皇帝亲信任职,连太子都曾兼职府尹。乾道七年(1171年)四月到乾道九年(1173年)五月,太子赵惇当了两年多临安府的最高长官,也算是准皇帝实习期的政务演习。

建炎三年(1129年),朝廷将杭州改为临安府,到1276年南宋覆灭,换了150多位临安知府,没几个能在任上待满三年,仅赵时侃、赵与筹、赵师睪、袁韶、梁汝嘉这五位做了三年,而周淙、王佐二人任期接近三年,也是不得了了。

大名鼎鼎的文天祥,1276年正月被任命为临安知府,在任仅仅19天。此时的南宋,已如冬风中萧索的残叶,荷花池头的湖光山色,也无法驱散文天祥眉间的愁容与心中的悲戚。

赵子潇是宋太祖赵匡胤一脉的皇室后代,他曾两任临安知府。他有着“以天下为己任”的情怀,想做实事。

元宵佳节,杭州坊市间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人潮如织。有个无赖自刻一枚有“我惜你,你爱我”六个字的印章,涂上五色墨油。他混入人群,摩肩接踵之际,乘人不备将字印在女子衣服上,女子发现后无不羞愤,一时间出游的女性人心惶惶。

赵子潇作为临安知府,当然不能纵容无赖对百姓的骚扰,他派出几名假贵妇,诱敌上钩,当场便抓住无赖,审问后顺藤摸瓜,得知无赖的后台竟是宗室子弟,并且与宋高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旁人皆不敢问津此案,独独赵子潇,将其抓来,“巨棰笞之”,事后立刻上书朝廷“自劾”。

宋理宗时期,遇到灾荒,调剂不当,一国之都临安竟然缺粮,一时之间米贵如珠,百姓苦不堪言。宋理宗的亲弟弟荣王赵与芮家中囤积的粮食,堆得像山一般,却宁可烂在仓库里,也不肯放粮救济。

身为临安知府的马光祖见临安百姓挨饿,心急如焚,他接连三日请求谒见荣王,荣王却推说有事,不见。被拒绝三次,马光祖驴脾气也上来了,索性就地安营扎寨,“卧客次”,直接睡在王府。荣王尴尬极了,都没法光明正大地出门,只好被迫出来应付他。

马光祖见到荣王,直接教他做人:“天下孰不知大王子为储君,大王不于此时收人心乎?”荣王却抠门得很,依旧推说自己家也没余粮。马光祖却早有准备,事先对荣王做了资产调查,从怀中拿出个小本子,念道:“(荣王你有)某庄、某仓若干……”荣王一看这种情况,只好开仓放粮,由此“得粟活民甚多”。

今日来到荷花池头,总会有种处于市井繁华之地的迷失感,这里真的曾有过800多年前那个让人肃然起敬的南宋第一衙门吗?往事如烟,却并未抹去一切痕迹,我们在史籍的草蛇灰线里寻根溯源,临安府治毕竟是当年临安城重要的政治地理坐标,它可能被岁月淹没沉淀,却绝无可能凭空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