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子》 叶蓓卿 评注 中华书局 2018年9月
《盗墓笔记》 南派三叔 著 四川文艺出版社 2022年6月
《警世通言》 (明)冯梦龙 编著 吴书荫 校注 中华书局 2014年10月
《白蛇传》 张恨水 著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2024年8月
《大蛇》 [法] 阿德里安・帕朗热 著 魏舒 译 新星出版社 2020年12月
杨希
新岁已至,时逢乙巳。
民间习俗里,我们常把蛇叫作“小龙”,但如果只把蛇看作龙的“平替”,那就过于小瞧了蛇。《诗经・小雅・斯干》里,蛇也被叫做“虺(注:音为huǐ)”:“维虺维蛇,女子之祥”;《白泽图》里,蛇有个既雅且吉的名字,叫作“升卿”:“山见大蛇着冠帻者,名曰升卿,呼之吉”。这句话讲的是,在山中看见头上戴着冠帻的大蛇,名字叫作“升卿”,呼唤它的名字就会带来吉祥。“升卿”之名,将蛇之灵动、优雅之姿尽蕴其间,且寓前进、增上之意。在我国传统文化谱系里,升卿时具神性、时具人性,它隐于人间烟火,又腾于神秘之域。
新岁,我们于书中认识升卿。
蛇与神
在我国的创世神话里,便有蛇。
亘古混沌间,《列子・黄帝篇》这样写道:“庖牺氏、女娲氏、神农氏、夏后氏,蛇身人面,牛首虎鼻:此有非人之状,而有大圣之德。夏桀、殷纣、鲁桓、楚穆,状貌七窍,皆同于人,而有禽兽之心。”伏羲、女娲、神农,上古神话里开天辟地、始创人类与文明的始祖皆被塑为“蛇身人面”,且与夏桀、殷纣、鲁桓等“皆同于人”的“人”大为不同,虽为蛇身却具圣德,可见在古代先民之念里,蛇颇具神性。
蛇可沟通天地、孕育万物,以其灵动、顽强的生命之态成为我国创世神话里神秘而强大的力量,而这隐秘力量也似蛇的蜿蜒之姿,悄然流淌于文化之脉。
金庸小说里,蛇是个时常出现的符码,是“危”,亦是“机”。《射雕英雄传》里,郭靖遇着梁子翁养的大蝮蛇,险些丧命,却也因祸得福,吸食蛇血后功力大增;《神雕侠侣》里,杨过历断臂之痛,服食菩斯曲蛇胆,内力大增,“蜕变”重生……在金庸的笔下,蛇的神秘在于它可能危险,亦可能潜藏转机,出没处常伴未知,以为前方是悬崖千尺,跳下去,竟也可是鹏程万里。蛇之神秘与魅力,常在于此。
南派三叔也爱写蛇,他的《盗墓笔记》里,蛇神秘而莫测。西王母宫前的鸡冠蛇,以其高超智商,守护着古老遗迹中的秘密;蛇矿中的怪蛇,似与古老的长生之谜相系,是一把解开历史之谜的神秘钥匙。蛇,是《盗墓笔记》中的一条奇异纽带,将现实之境与神秘之界巧妙搭联。
具神性的蛇,可“创世”,亦可“治世”。
蛇与人
在我们的民间传说里,也有蛇。
传说里的蛇,与人亲,常是幻作了人形,在人间历经喜怒与哀乐。我们总乐而道之的两条蛇,是白蛇与青蛇,我们把她们叫作白娘子与小青。
由民间开始叙说的白蛇故事至冯梦龙的《警世通言》,在书中初步定了型。《警世通言》第二十八卷《白娘子永镇雷峰塔》自山水鲜明的西湖说起。许宣游湖偶遇了身着“一领白绢衫儿”的白娘子,雨中许宣借伞,第二日许宣寻白娘子还伞,一借一还间,姻缘渐定。可这并不是传统的才子佳人传奇、小说,静地里起的波澜,皆是因为白娘子的“身份”,因为她是白蛇幻化而成的人,于是她再像人再温柔再善良再无害,于法海看来,依然是“妖”。“妖”就需要被降伏、需要被永镇雷峰塔。虽然故事的最后,结局光明:许仕林考上状元,去雷峰塔前祭母,孝心感动上天,白娘子终被释放,一家团聚。
相较于这个大团圆结局,惯写世间儿女情长的张恨水似乎把故事讲得更“现实”了一些。他写的《白蛇传》分寸极佳,故事更满了、人物更活了,许仙之犹疑、白娘子之多情、小青之爽利,皆在故事的百转千回里。在故事结尾,没有许仕林的“感天动地”,而是由小青,同样为蛇的姐妹救出了雷峰塔下的白娘子。而此时,世间过了百年,许宣与许仕林早已不在,在人间的白娘子会后悔来这一遭吗?依她的性子,怕是不会的。传统戏文里的大团圆也不是人人能得到,但白素贞来人间一趟,勇敢去爱,也勇敢去伤,人间烟火里,她活过了,就很好。
在白蛇梦寐以求的人世里,我们也许亦如她,遇难、遇险,但这险、难,也许亦如蛇之身躯,蜕皮之后,是新生。
蛇与动物
童话故事里,亦有蛇。
于我们人类瑰奇的想象间,蛇时而为神,沟通天地、遥接亘古;时而又幻化为人,与我们一般贪嗔痴爱、恋恋红尘。那回到蛇的本身,当它是一种动物的时候,又会被赋予怎样的文学想象?蛇,可以不只是科普意义上的“冷血动物”吗?
阿德里安・帕朗热的绘本《大蛇》里,那一条蜿蜒的大蛇,非但不“冷”,反而是整个城市的温暖之源。它用自己的身体联结起整个冷漠疏离的城市。因为这条大蛇的身体,脆弱的小草没有被行人踩倒,几只兔子安然无恙地过了河,一位旅人有枕头可以安睡……这条大蛇那么温暖、那么温柔,而它自己却不知道,它只是静静地躺在那座城市里。直到有一天,一个小男孩找到了它,男孩告诉它:“你很好,你温暖了许多人。”此时的大蛇散发出柔和的光晕,缓缓舒展,仿佛在回味那些曾被它温暖的瞬间,也回味着被一个人找到的欣悦。于是,它对男孩说:“你能来,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一条孤卧于城市的蛇,依然渴望被看见、被认可,渴望在城市的万千张网中,被一个人找到。
也许,温暖只是一个决定。当男孩对大蛇说出,“你很好,你温暖了许多人”,这之后,大蛇便不再只是默默盘卧的生灵,它给了别人暖意,也有人把这份暖意给了它。
这可能就是故事和想象的魅力,“冷血”的动物释放出最温暖的善意;“孤独”的生物渴望着“被理解”的认同。这可能也是我们思考角度的不同,一条蜿蜒盘卧的蛇,除了我们的既定认知之外,它,还可以是怎么样的?
它,可以是神、可以是人,亦可以只是平凡不过的动物,也许,亦如我们的人生,有千百种梦想,有低谷,亦有化险为夷的阔步,但只要走下去,路便于脚下延展,如蛇之蜿蜒向前。
喜读升卿,愿我们不拘于常,有温暖守护,勇敢一点,不负“巳”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