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气改变了人们的生活。
现代人很少体验到真正的寒冷,冬日在人们眼中是远方的雪景,洁白的诗意,是云泥小火炉。
我小时候生活在呼和浩特,家住平房,家里有一个小炉子,只能保证室内几平方米微弱的热量,更暖和的位置在炕上。以前的冬天,老人睡前会把被角叠起来,像包饺子一样把四周掖住,就像一个睡桶,从被口钻入,睡醒之后再从睡桶里钻出来。
以前不懂,直到后来看见了睡袋。
冬天时,家里来亲戚,第一句话就是“上炕”。炕上有一个四方桌,人们在上面嗑瓜子,喝茶。我放学一进门就看见大家在炕上,聊个没完,以前会觉得这帮人真够懒的,现在想明白了,这主要是为了保暖。这就是猫冬。
我跟小朋友们扇“洋片”,生了冻疮,手背上冻出一条条裂缝,龟裂一般。冻疮让人难受的是,一旦在热乎的屋子里,会奇痒无比。
其实想想,也就这几十年,人们才没有受冻。
古人取暖更难。
古人的生活里少有棉花。从前打仗,总说粮草先行,有粮有草,我觉得一方面是人要吃饭,另一方面草也很重要,能保暖,将士不至于冻死冻伤。
在成都见过杜甫草堂,屋顶上铺着茅草,一层一层,枝枝蔓蔓的。杜甫人瘦,茅草是非常好的保暖材料。但他肯定也是冷得不行,才作《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茅草虽保暖,但是最怕连阴雨。因为茅草照不到太阳,所以变得潮湿又寒冷。
杜甫还说,“布衾多年冷似铁,长夜沾湿何由彻。”写的就是房屋漏雨,茅草被打湿后的寒冷感受,当时既没有羽绒服,也没棉被,布衣在潮湿下硬邦邦的,寒似铁。
冷得没办法,也没法睡觉,所以杜甫就想:“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他这里说的可能不是普通房子,是装暖气的房子。
鲁迅《阿Q正传》里也写了保暖的重要性。阿Q是个短工,常年干临时工,这家需要椿米他就去椿米,那家需要砍柴他就去砍柴。晚上睡觉就住在土地祠,不要钱,但也漏风,越睡越冷。
我上小学的那几年,冬天特别冷,常常零下20摄氏度,西北风一来,炉子的作用微乎其微。当年表姐刚成婚,带着姐夫来串门,炫耀着她家刚搬去楼房,有暖气。我死皮赖脸地要跟着他们去楼房住。当时的暖气还不是地暖,是那种贴在墙角的暖气片,很原始。但我依然记得第一次去住楼房的感觉,温暖极了,暖气才是冬天里最好的治愈。
我一直觉得,人实在没必要去寒冷的地方受罪,人应该像候鸟,向温暖的地方迁徙。但现在我不这么想了,也许见过真正的寒冷,才更懂得温暖的珍贵。
马尔克斯代表作《百年孤独》被改编为影视剧了,我喜欢这部作品,有着诗一样的语言,最后一个篇章里,写到的第一个怀念,事关冬天——“怀念冬天炉上的热汤,咖啡小贩的叫卖,以及春天里疾飞的云雀,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应该记住,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没有归路,春天总是一去不返,最疯狂执着的爱情也终究是过眼云烟。唯有孤独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