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月亮 | 老了的李(诗人,媒体人)

蜘蛛的网

2024-05-31

唐晋 绘

因为久不住人,在房子里走动时,到处可以触到蛛网,但很少看到蜘蛛。可能是蜘蛛听到我们走近的脚步,就迅速逃逸了,动物在这些方面远比人类敏感。如果有心,是可以找到蜘蛛巢穴的,蛛丝马迹是侦探用来破案的线索,同样,循着纤细的蛛丝,一定可以找到它的主人,除非这蛛网已经被遗弃了。

蛛网上会挂着苍蝇、蚊子一类的尸骸,蜘蛛就像是王者,在编织了自己的领地后,就能够坐享其成。通常,蜘蛛端坐在织就的蛛网中间,它的脚搭着连接四面八方的蛛丝,哪里受到了撞击,蛛丝便会颤动起来,然后像波浪一样传给主人,它便会迅捷出击,收获自己的猎物。

在人迹罕至的山中,我甚至看到过有鸟类挂于网上,估计是撞上后挣脱不了。这蜘蛛也不是我们常见的,而且它比较硕大。最大的有喝茶用的玻璃杯杯底那么大。也只有这样大的蜘蛛,才能够吐出柔韧的束缚之丝。

这些蛛网,丝丝缕缕,把我引回到了某种幽暗而沉静之地:它隐藏在记忆的某个抽屉里,一旦走进去,是另外一块草坪。那个年龄,对于玩的想象力是无穷的,就像地上的一摊水,我们都能够玩出无数的花样,仿佛它的空间,像倒映着的那片蓝天一样广袤。但成年人是不会想到的,他们会忘记自己有过的天真岁月,当时间流逝,有些乐趣也在逐渐消失,那摊水渐渐枯竭、干涸,然后无影无踪。

我们会“拿来主义”,把蜘蛛编织的网拿来为己所用,其实也没有太多的用处,就是觉得好玩,化身成了蜘蛛人。我们拿来那种细小的竹枝,绕成一个圈,然后把蛛网扑到这个圈上,有时候会用很多的蛛网,一层层叠上去,因为觉得一个蛛网不够用。

在这个时候,是不会去考虑蜘蛛付出的辛劳的,因为这是一件非常有趣的玩具。

我们会拿着这样的粘竿,到处去捕猎。当然,捕捉的都是一些小动物,比如停在草叶或花瓣上的蝴蝶、豆娘、小型蜻蜓、瓢虫等,有时也去粘苍蝇。小的蝴蝶被粘上了,它奋力挣脱,像是要从噩梦中挣脱出去。偶尔,它们这种挣脱的姿态引起的小小颤栗,会让我想到那个年龄经常有的梦境,我能够如鸟一般在空中行走。当时觉得推开梦境便是到了另外一个平行世界:梦是我期待睡眠的一个动力,一个没有梦境的夜晚是多么让人失望。

蝴蝶要从蛛网中挣脱的样子,和我在暗夜中所做的梦有着相似之处。很多年以后,我读到了北岛那首著名的一字诗《生活》,诗就是一个字:“网”。读到的时候,想起的就是盘踞于蛛网中央的蜘蛛。

我们会把捕获了的猎物从蛛网上赶紧摘下来,如果猎物挣扎的时间长了,蛛网就会千疮百孔,像是破碎而凌乱的旗帜。在这种捕猎的过程中,能够教给我的经验是: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如果超过了承受力,很有可能什么也得不到。

这样的捕猎武器,最容易抓住的就是精巧的豆娘,因为它们太弱小了。当蝴蝶或蜻蜓,或者是别的动物从我们制作的蛛网中逃逸,它们的身上有时候还披着晶莹的丝线,飞翔的姿态和平时也会有些不同,好像大病初愈。但当它们从我们的头顶以斜线的姿态飞过的时候,仿佛就是一种嘲讽,我甚至能够听到它们所发出的笑声:看,你能够拿我们怎么样?

这张捕猎网并不实用,一般玩上几次就得重新去寻找蛛网来补充。要找到蛛网很容易,我们有着非常多的经验,去柴房或者杂物间、那些人走动比较少的地方、比较阴暗之处,八九不离十能够找到它们。这种补充很像是给汽车加油,加上油后,让游戏可以继续下去。

老宅是木结构的,有的时候,蜘蛛会从屋顶上用一根丝吊着下来,它会借助丝线晃动。我吹一口气,这条线便晃向远处,过会儿,它又会荡过来。后来看电影《蜘蛛侠》,蜘蛛侠的造型和情节,应该也是从生活中来的,也许这灵感出于一个和我同样拥有寂寞童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