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泽多藏育,土风清且嘉”。 “过时节”的背后,隐藏并传递着乡村的文明。收获之后,仓廪丰实,吃饱饭,有闲钱,过个节再好不过了。

过时节: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2023-10-27

稻香节 楼俊 摄

周雄孝子祭六渚 徐昌平 摄

湖源竹马群像图 罗晓钧 摄

柴惠琴

农历九月,秋风起,桂花香远,橙红橘绿的时候,田里的稻子渐渐成熟,农忙要来了,农闲也要来了。

来,春天发酵的高粱好酿酒,乡村的新戏台已洒扫干净。

锣鼓敲起来,戏文唱起来,时节过起来。

锵锵,锵锵,锵——

土风清且嘉

“山泽多藏育,土风清且嘉。”这是西晋大文学家陆机在《吴趋行》中的描述。后来到了清代,有个苏州人顾禄,选了“清、嘉”二字作书名,将他日常从村夫野老口中听来的节令习俗,写成了一本《清嘉录》。这书以月为序,以节令民谚为题,叙述地方风土人情,被称为“中国民间岁时节令的百科全书”。

岁时无殊,风土各异,用民间流传的老古话来说,就是“三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

在桐庐南乡和富阳场口一带的乡村,一些原本平常的日子被拎出来,赋予它一个独立又直白的名称,比如“八月半”“九月初一”“十月半”“十月廿一”等等,不一而足。然后在某个地域、村庄,作为一个民间的节日,人们称之为“过时节”或者“过节头”,往往比过年还要热闹。

“过时节”的习俗,大约起自宋元,盛于明清,即使中间偶有间断,也算一直延续至今。《桐庐县志》载:“农村旧节,源于社日”“祀有功人不祀虚务神”。旧时,几乎村村都在“过时节”时祭神,有一村祭祀的,有几村联合祭祀的。老百姓所祭祀的神,大部分出自本土,少有宗教里的神仙,大多是一个个真实的人升格成的神。所以,乡村祭祀也多了来自民间的烟火气,神的内涵包括了民间百姓所敬仰的高尚道德,神性中有着更多的人性。

农历十月廿一,是桐庐深澳、荻浦、环溪、徐畈及附近一些小自然村共同的时节,祭祀的是附近黄程庙里的两位土地神。传说在宋理宗淳祐年间(1241-1252年),有一对陈姓兄弟,兄长陈瑞,小弟陈和。他们常年在当地经营汤瓶、碗盏、钵头生意,与本地人结下了深厚的情感。有一年大旱,兄弟俩为祈雨以身殉难,殉难翌日天降甘霖,旱情得到缓解。丰收之后,人们就建了土地庙来纪念陈氏兄弟。

富阳场口的曹操后裔聚居地上村,村里有两个节日:一个是时节“十三边”,时间是农历十一月十三,村里人说不出这个节日的由来,但世代相传,一到日子村里就热闹非凡。还有一个节日是农历十二月初一,专属村里的曹姓人家。每户吃一种红糖芝麻馅的糯米饼,饼的做法比较特别,贴在铁锅上烫熟,因此叫“烫粿”,还喝红糖泡米花茶,称为“安子茶”。村里其他姓氏不参与这项习俗,这也是一种很特别的情况。

乡村的时节,大致可以罗列一些可能性:比如宋室南迁时北方居民带过来的原居住地的庙会、市集习俗;一些家族迁居落户的日子;也许还有因临近村庄过时节而跟风的情形——而且从现实情况看,农村的时节总是一个村连着另一个村,这也可能是为了避免时节过于集中,亲朋好友难以聚集而选择了不同但相近的日子。

过时节的日子大多选在农闲,一般在春耕前或者秋收后。春耕前要赶集添置农具及生活用品,秋收之后要庆祝一年五谷丰登以及来年风调雨顺,且收获之后,仓廪丰实,吃饱饭,有点闲钱,过个节再好不过了。

年年岁岁有今朝

和春节、元宵节、中秋节等有着固定含义的节日相比,乡村过时节与传统的庙会相似,像舞龙舞狮、跳竹马、演戏等传统娱乐活动也会在过节期间进行,但又更多注重于走亲访友,联络乡情,也举办一些诸如“做寿”“拜周”等人生庆典,以及通过市集进行物资交流。

桐庐南乡人做寿,早年是从10岁开始,除了40岁,每个整十都办寿宴。同一个村里做寿的同年侨(土话,意谓同岁的人),一起出资做“同年戏”放“同年电影”的习俗也延续至今。那几天,附近小商贩云集而来,整个村子都要热闹三天。过时节的时候还有一些特色食品,像女儿要给父母挑寿糕麦粿去贺寿,长辈用麦粿做回礼,分给客人和村里同房头的人家,寓意“寿糕来,高寿去”。

新登镇双江村的畲族村民在“三月三”举行盛大歌会,祭祖拜谷神,吃乌米饭。每年农历九月十六,新港村许氏宗祠,从富春江沿线各地赶来的九姓渔民中的许姓渔民相聚一堂,他们祭拜祖先,也作“开网大吉”“收渔大利”等传统祈福仪式。

在渌渚镇,最重要的时节是国家级非遗“孝子祭”。起源于“太太殿”(又称周王庙)庙会的“孝子祭”是祭祀南宋大孝子周雄的民俗文化活动,旧俗每年农历三月三、九月九春秋两次庙会,善男信女,抬周雄塑像到各村“出巡”,同时参与巡演的还有十番锣鼓、大头娃娃、高照、舞青狮等。

过节期间,在外的家人会想方设法赶回来,亲戚朋友近的不说,就是远的也会回来“赶节头”。“团聚”这个概念,在桐庐、富阳两地乡村,有这样一种说法:过“时节”,亲朋年年聚,走拢热乎乎;要是“时节”不过,两年不相聚,亲朋变陌路。

因此,过时节期间,主人都要设法办几桌好酒好菜招待客人,以显示热情和体面。这个时候,不管主人认不认识,来者都是客,每一位登门拜访的客人,都会被热情款待。

随着时代变迁,旧时以抬神、迎神、进庙祭祀神灵的仪式在大部分村庄已经消失。过节时大吃大喝、铺张浪费的酒桌文化也有所式微。近十几年,乡村又产生了一些新的民俗节日:在富阳,大桐洲把春天做成了节日,安顶山、拔山、春建的茶山催生了茶文化节,上官人选了春笋出兰花开的日子过节。一到秋天,龙门的九月初一变成了十一长假间的民俗节,人们吃油面筋、牛八碗。稻谷成熟后,人们赶去渔山,在稻田里过稻香节,又到万市杨家村的大银杏树下过银杏节。

“洗街”是桐庐县翙岗村特有的一种传统民俗文化,已延续三百多年,后谐音为“喜街”。和古人“过年”驱赶“年兽”辞旧迎新一样,“喜街”寓意着祛灾纳福,平平安安,同时也蕴含着清洗污浊、干净做人之意。今年的盛夏八月,随着一声锣响,一声呐喊“洗街咯”,一道水闸按下,清凉的山泉水漫过古老的石板路,属于孩子们的盛夏狂欢活动开始了。

胡不遄归倚闾有母

桐庐、富阳的乡间,曾经有许多凉亭,每一座都有故事,它们远离人群,默默守望村庄,为贩夫走卒、野夫乡民供一方遮蔽风雨的所在。寿萱亭便是其中知名的一座,为富阳场口下图山医生、药商汪绍诗为母亲申屠太夫人捐建的七十寿亭,建于民国三十五年,即1946年,岁在丙戌。亭内存有《寿萱亭记》及楹联三对,其一为:“胡不遄归倚闾有母,似曾相识倾盖而谈。”

对联文字情景交融,仿佛一位母亲于时节来临之时,倚在门口盼望游子归来。凉亭穿枋上有亭记铭文一篇,为汪绍诗撰文,记述他为其母做寿建亭之缘由。铭文里说汪绍诗母亲申屠氏年届古稀而康强犹昔,他在外负箧悬壶二十余年,一直都不能在母亲身边尽孝,这次母亲大寿,打算邀请亲朋好友给母亲大办寿宴。但母亲认为儿子靠医术救命活人来养活一家人,不能在跟前照顾自己也是命数,不应该抱怨。而当时抗战刚刚胜利,战乱尚未平息,“外侮虽纾,而国难未已”,老百姓日子不好过,物力维艰,不应当铺张浪费,奢靡办寿,可在家乡修路建亭让行旅之人受惠。于是汪绍诗就出钱请了师傅“筑路百寻并建亭于此以慰行人”,修路建亭让母亲宽怀。

过时节的时候,由当地的乡绅主持,修桥铺路建凉亭,也是自古以来的传统,这些行为背后都隐藏并传递着乡村的文明,而隔了漫长的岁月之后,这些大地上的建筑或者遗存,便成了乡愁的一个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