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记 丁云川

李叔同刻碑作《送别》歌

2023-07-28

百年前的白堤

李叔同的《送别》歌,是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名曲,至今依然经典。李叔同是在怎么样的情况下创作这首歌的?我想这还要从西湖孤山冯小青的故事讲起。

根据记载,冯小青原是广陵(今扬州)的世家女,父亲官任广陵太守,母亲亦是大家闺秀,冯小青自小接受良好的教育。

冯小青16岁时,由于时局动乱,父母双亡家道中落。这时有位远房亲戚杨夫人,带着冯小青来到杭州,寄住冯员外家中。冯员外做丝绸生意,与冯小青父亲有过交往。冯员外的长子冯通,爱好文墨,十分儒雅。这年元宵,冯家举办了元宵灯会,冯通出了一则“话雨巴山旧有家,逢人流泪说天涯;红颜为伴三更雨,不断愁肠并落花”的灯谜,无人猜答。而冯小青却被哀婉伤感的诗句所触动,当即猜中,“红烛”。这番知心会意,打动了冯通的心,尔后便做了冯通之妾。

冯通之大妇崔氏,见小青才貌双全,甚是嫉妒。冯通便将小青安置孤山梅屿独处。按史书记载:“大妇嫉妒,凌逼万状。”小青在读《牡丹亭》后写下,“冷雨幽窗不可听,挑灯闲看牡丹亭。人间亦有痴于我,岂独伤心是小青!”以诗句表露出她的心情。

两年后,18岁的冯小青忧愤离世。死后葬在孤山玛瑙坡,其墓曾被湮,清道光年间(1821—1850)好事者曾修缮过。后来,也有人将冯小青的故事编为演出剧目。

岁月流逝,人世沧桑。1915年5月,南社社员冯春航将在杭州出演《冯小青影事》一剧,他邀请柳亚子、王海帆、李叔同、姚石子等27位南社社员一同观看。柳亚子提议:在观看《冯小青》剧之前,应先到孤山玛瑙坡冯小青墓地凭吊。悼念活动结束后,他们在楼外楼午饭,文人相聚,杯酒尽欢。

当日下午,一行人在西泠印社举办了西湖雅集,并请亚子先生即席一篇。柳亚子欣然提笔写下:“冯郎春航,能歌小青影事者,顷来湖上,泛棹孤山。抚冢低回,题名而去。既与余邂逅,属为点染,以示后人。用辍数言,勒诸墓侧,世之览者,倘亦有感于斯。吴江柳亚子题。”柳亚子撰毕,南社的20余人都推荐既是南社社员、亦是西泠印社社员的李叔同来书。李叔同也欣然接受。

那时,李叔同在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今杭州高级中学)任图画音乐教师。为了将此碑文字写好,李叔同以魏碑体来书,字迹骨强气盛。碑文书好的这一天,恰逢“端午节”,由于民国初年将“端午节”改为“夏节”,于是,李叔同在民国四年下面写了“夏五”两字。

李叔同将碑文送给住在巢居阁的冯春航。冯春航请来刻工镌刻。岂知这个刻工是不识字的,只能摹刻,为了不使碑上刻错一字,李叔同常到孤山巢居阁去指点。

于是,李叔同经常在下课后,从学校出钱塘门,过白沙堤,到孤山巢居阁。一路所见,风中飘拂的柳树、芳草萋萋的长堤和落日下湖西的山外青山。有时,晚风中隐约传来悠扬的笛声。这都勾起了李叔同的情思,想起了在日本留学时曾吟唱过的《梦见家和母亲》。于是写成《送别》:“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20世纪80年代初,我到北京广济寺,见到著名佛教学者、研究弘一法师的专家林子青(1910—2002)先生,得知我是杭州人,林子青先生告诉我:李叔同1928年以后居住在福建厦门。那时,他已是弘一法师。他俩经常见面,这段“书字、刻碑、作歌”的往事,李叔同先生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尔后,林子青先生邀我到塔院青冬园家中,将他编撰的《弘一法师年谱》给我看:一九一五年(民国四年乙卯)三十六岁。是年在杭州作诗词颇多,如《早秋》《悲秋》《送别》《忆儿时》……

林子青先生还对我说:20世纪40年代,他坐船游西湖到孤山放鹤亭畔上岸,凭吊了冯小青墓,见到了柳亚子文、李叔同书的这块碑石。可在70年代再游西湖时,却不见了,甚感惋惜。

1985年,我从杭州古籍书店的严宝善先生处发现这幅柳亚子文、李叔同书的拓片,我大喜过望,买了回来。

2004年,西湖博物馆筹建时,我将该拓片作了捐赠。2006年6月,我国迎来了第一个文化遗产日,我向市里建议能否重刻柳亚子文、李叔同书的碑石,市里很快作了批示。

不久,西湖风景名胜区管委会岳庙管理处的沈立新先生打电话给我:他们研究决定要将柳亚子文、李叔同书的碑石,在孤山原冯小青墓址处重立,但由于路面的局限,只能按原碑比率缩小制作。

此碑立后,我与原碑的文字核对了一下,发现少了一个“五”字。我将民国初年曾取消“端午节”的事,讲给沈立新先生听,他恍然大悟:李叔同为避“端午”,用“夏五”,确是费心思的!

而今,每当我到孤山,总要去看看这块蕴含着深远文化故事的碑石,仿佛见到了百年前柳亚子、李叔同、冯春航等人为矗碑文所倾注的心力。同时,这世上的事总是有利有弊的,正是由于刻碑人的不识字,才为李叔同写下《送别》歌创作了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