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 张冠东

难忘“三转弯”

2023-07-28

老山前线崇山峻岭,地势险要。后方通往前沿的汽车运输道路十分复杂,“三转弯”是其中最为险峻的一段,大约几公里长,路幅多为一车宽,一边傍山,一边是悬崖或深沟。初驶在这样的道路上,不由得两腿紧绷、两手出汗,两眼直盯前方,简直是在钢丝上摸滚,再加暴露在敌方视线之下,又成为敌炮火封锁的重点。

为了适应特殊情况下的运输任务,战前,部队专门组织了有针对性的模拟训练,特别是微光条件下的汽车驾驶,即利用夜间月光或只开小灯、防雾灯,以隐蔽目标,防止敌炮火袭击。

部队一进入阵地,战斗就非常激烈,前送物资,后运伤员,运输十分繁忙。我常要跟车带队,实地察看,现场指挥,及时研究对策,调整方法,确保安全运输。

“三转弯”前是一片稍开阔的地方,但受地形条件制约,路两侧即是我炮兵阵地。一门门大炮隐蔽在伪装网下,炮位的四周是防护掩体,经战士们精心构筑,坚固整齐。掩体外侧还用小石头镶嵌上大字:“首发命中,显我神威”“保卫祖国,镇守边疆”……看到这些坚强有力的口号,不由得产生一种安全感、自豪感,这是大家的心声!这是军人的信念!

汽车通过“三转弯”前,一般要在这里作短暂停留,做些准备再行通过。一次,我带领车队刚走到这里,轰——轰——轰,一阵炮响,顿时,硝烟夹着热浪涌进驾驶室,我一阵紧张,经询问,原来是前方战斗正紧,敌对我纵深目标又实施无规律的冷炮袭击,我炮兵进行火力压制,以掩护车队安全。我们抓住有利时机作简单动员,拉开车距,强行通过。就在这次战斗中,我方一辆停在炮阵地上装卸物资的运输车被敌炮火击中,一辆运行中的通讯车翻入山沟,驾驶员重伤。“三转弯”被驾驶员称为“生死线”。大家不断总结经验,机智顽强,大胆谨慎,一次次勇敢通过,保障作战胜利。

在老山前线,经过一年的坚守,部队完成了预定的作战任务,实施摩托化开进,撤出阵地。首长指示我协同有关部门搞好运输保障,并要求最后一个撤离。我时时站在路边,目送着一辆辆疾驰的汽车,年轻的战士们带着战斗的征尘,来不及揩去身上的汗水和血迹,乘坐着汽车,满载着胜利和喜悦从我身边驶过。热浪滚滚,灰土飞扬,我毫不在意,心想,作为普通青年,战斗的洗礼使他们成为英勇的战士,是因为他们心里融入了信仰和追求、融入了祖国和人民,我不由得心中充满了敬仰,面对的仿佛是崇高与豁达!

最后一辆车通过,按照指令,我跨进越野吉普车,带着工程抢修车、救护车、生活保障车紧随其后,缓缓跟进。

这是作战行动的最后一次通过“三转弯”了。停下车,我站在山地转弯的最高处,向前方望去。群山飞舞,白云缭绕,清风扑面,天空一片晴朗,心胸顿时开阔起来,那是从未有过的宽广!这是一片美丽的土地,青山绿水,景色秀丽,如今大片的树林被炸倒了,一些房屋倒塌了,边民也撤走了,留下累累伤痕和我们战斗的足迹。“守护家园的宁静,需要付出多少牺牲?”我自想自问,感慨万千。

再往远处看,对面的山坡上,一片坟墓庄严地排列着,墓碑林立,这是边疆保卫战中队牺牲战友长眠的地方,一眼望去,像一个整齐雄壮的受阅方队,等待着人们的检阅;又像一座城堡,固守在祖国的南疆。我不禁肃穆、敬礼,两眼湿润,心里默默祈祷:你们的灵魂会随我们远行,你们的精神与大地同在。

随着汽车的颠簸,我心里不停地思索:经历对一个人是多么的重要,战斗的经历,生死的考验,像一所特殊的学校,让我们学到原来学不到的知识;像一本特别的书,让我们读懂过去悟不出的道理,甚至改变原有的思维方式和处事方法,计较、短视、幼稚、轻信、消沉、放纵……一扫而去,就像人体结构重新进行了组合和调整,思绪更加畅达和清晰了。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难以抹去记忆中的“三转弯”。因为难忘热血岁月,常念战友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