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报记者 潘婷婷 通讯员 徐颖 田野 制图 蒋中杰
杭州,一座因水而生的城。
在浙江八大水系中,苕溪是唯一向北奔涌的水流,以千年不息的流淌奠定杭州城区格局,既是余杭的 “母亲河”,更孕育了璀璨的良渚文明——从先民抗洪到城水共生,它始终见证着变迁。
水绕城、城伴水,坚守与交融的故事,都藏在河面波光里,待被读懂、续写。
苕溪原住民:
赵丽萍在苕溪畔的岁月印记
站在通济大桥上,赵丽萍望向刘王弄的方向——那里曾经的家没有半点踪影,通济桥退堤扩孔后如今已成了水道,但在她心里,那片土地永远立着家的模样。目光落处,思绪一下子拉回几十年前。
赵丽萍的家曾在刘王弄口附近,隔壁是余杭镇政府,二层徽派建筑里,她家5口人挤在一间房,满是生活温度。爷爷上世纪30年代从浦江迁到苕溪边,从此扎根于此。
1966年,她在苕溪畔出生,与这条河的缘分从落地起就缠在了一起。冬天玩冰,夏天玩水,“小时候哪有不泡在苕溪里的?”她笑着回忆,“三五成群的孩子跳进水里,凭着一股子野劲就全学会了游泳。”
苕溪的水,漫过她的童年与青春。从镇中心小学(现太炎小学)到余杭中学,求学路始终绕着苕溪,从家到学校仅几分钟路程,晨读声常伴着水声飘远。1983年,赵丽萍从余杭中学毕业考上大学;1986年,她回到母校教高中历史,一教就是15年。
1996年,她工作满十年,刚过30岁,却遇上了这辈子难忘的“6・30”洪水。“学校四面围墙挡着,水一时退不出去,涨到齐腰深。”她记得清楚,当时水流急,老师们把绳子系在教学楼到校门口的树上,大家拽着绳子慢慢挪,“一出校门水就浅了,刚及膝盖,都往农田里漫呢。”水冲进了教室,那一年参加高考的孩子,师生全都搬到了临平的考场,这也是余杭中学唯一的一次“缺席”。
而刘王弄的弄堂里水情更急,“我们家老人已经从刘王弄搬出去住了,我也住到镇南边,当时去看看房子受损情况,长长的弄堂两边都有房子,水都到脖子了,我是游进去的,一楼的餐厅、客厅、厨房全泡在水里,弄堂里上百户人家,不少老人舍不得走,最后都是武警战士一个个背出来的。”
住苕溪边多年,这样的洪水她也是第一次见。雨停了,洪水退回河道,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赵丽萍知道,那场洪水冲过的不仅是房屋与操场,也留下了邻里相扶的背影、彻夜通明的灯光——而这份与水共生的坚韧,成了比故乡更难磨灭的印记。
赵丽萍总说,最让她动容的从不是苕溪的景致,而是流淌在水里的“苕溪精神”。在余杭的历史长河中,无论是良渚时期古国的建设,还是隋唐时期余杭的繁荣,亦或是五代吴越国后钱塘的鼎盛。千百年来,余杭人把“治水”当成使命,把“坚韧”融进骨血,让这份与山水共生的责任与情感,成了这片土地最厚重的底色。
赵丽萍望着眼前的苕溪:水清岸绿,波光粼粼,岸边的步道上有老人散步、孩子嬉戏,远处的楼宇与绿水青山相映成趣。如今的苕溪,正以“水清、岸绿、景美、人和”的新模样,迎来属于它的新时代。
苕溪创业者:
张畏的“溪客”乡村田园梦
这几天,余杭区仓前街道永乐村土桥湾18号的两幢农居房,正在紧锣密鼓地施工。预计到9月底,这里将变身为一个“乡村综合体”。
这个项目的发起者张畏,曾在英国肯特大学深造,2017年研究生毕业后入职西湖区一家外企上市公司,深耕互联网行业6年。离开职场,他一直想做件真正契合内心的事——今年年初,在仓前街道国际街区会客厅,听说苕溪沿线计划改建农居房打造文旅项目。“就是它了”,这个念头瞬间笃定。
从年初的磨合,到Seeker溪客项目成型,花了半年的时间。“‘Seeker’是探索者,希望这里是年轻人探索自我的空间;‘溪客’是苕溪边的客人,也谐音‘稀客’,来者皆珍贵。” 张畏解释项目名的深意。
选中此处,张畏做足了功课:“离未来科技城仅十来分钟车程,右手是田野,远处可见金手指、杭州西站等城市天际线;左手是苕溪,周末满是骑行队伍;正前方是闲置的宣杭老铁路,在建文旅打卡站台,未来会有绿皮火车供游客乘坐;再远便是高铁线。”他敏锐发现需求缺口:“来的人多,却没歇脚处,年轻消费群体潜力大。”
“Seeker 溪客”占地近千平方米,承载着张畏的乡村梦:三层蓝白瓷砖农居房将改造成餐厅,一层设半开放厨房,二三层为用餐包厢;隔壁四层农居房,一层建非遗与摄影工作室,二三层做青旅。房前设外摆区,含用餐区、日咖夜酒区和亲水平台区,可举办各类文旅活动;两幢房旁将打造 “花菜共生” 的花园菜地。“这里要成乡村青年社区,稻田池塘边能喝咖啡、吃乡村私房菜,让城西年轻人、背包客、数字游民在乡村找到归属感。”
他总觉得,苕溪的水是有记忆的,它的南北串起了古老的良渚文明与崭新的科技之城。在这里,他将带领全家开启一段新的旅程,“我的父母是三十多年的老餐饮人,接下来来这里尝试家庭厨房菜品开发,而孩子、妻子也将搬到村里生活。” 而他自己,也想慢下来:“扎根这片土地,陪孩子在田园里长大。”
苕溪建设者:
胡洛敏的四十年水利情
再过一个月,余杭区林业水利局水利工程高级工程师胡洛敏将正式退休。回望43年光阴,这位把一生献给水利事业的“老兵”,即将告别奋战大半辈子的“战场”。
与水结缘,似是命中注定。从小看父亲与水利打交道,胡洛敏早早埋下对水利工程的热爱。1983年,18岁的他带着朝气走进苕溪管理所,便是一辈子的坚守——从青涩少年到两鬓霜白,余杭西险大塘历次加固工程、庄村分洪闸与南湖分洪闸建设现场,都曾有他忙碌的身影。
说起东苕溪的水域脉络,他早已烂熟于心,“我们余杭境内的苕溪,由北苕溪、中苕溪、南苕溪三条支流汇聚而成,始称东苕溪流域。北苕溪与中苕溪交汇处有北湖滞洪区,南苕溪旁有南湖滞洪区,这些‘安全阀’能在洪水来时分流,减轻西险大塘的防洪压力。”
这辈子,最让他刻骨铭心的,当属西险大塘的二期加固工程。“能参与这样的工程,太让人激动了!”他的这份激动,源于工程背后沉甸甸的意义——正是有了西险大塘,苕溪以东的土地才从洪水肆虐的疮痍中挣脱出来,才有了如今余杭的安宁、杭州的繁华,乃至整个杭嘉湖平原的岁月静好。
他介绍,二期工程通过拼宽堤身、全线防渗、固基增稳等措施,解决了原堤坝防洪标准低、渗漏及滑坡隐患,完工后西险大塘防洪标准提升至百年一遇。
而西险大塘达标加固工程的建设,防洪标准跃升至200年一遇,排涝标准提升至50年一遇。在建设中,他多次见证科技创新、AI技术与建设交融的力量。面对长距离、软地基、轻荷载等施工难题,余杭研发的轻型液压抓斗设备及“五抓成槽”工艺,不仅抵御了洪水,更在2024年“苕溪1号”洪水期间实现堤防零渗漏、零滑坡。
此外,余杭还打造了AI西险大塘,200余个监测点位实时传输建设期堤防指标数据,偏差超5%便立即预警,如同精准的“心电图”。
这些年,他不仅见证了水利工程的升级,更亲历了城市与水的共生蝶变。如今的西险大塘达标加固工程建设早已不只是“防洪”二字,而是融入了城市肌理,承载起文化、景观、休闲、运动等多元功能,“你看现在的苕溪边,沿岸景致日新月异,骑行的队伍络绎不绝,文旅打卡点串成了线,生活气息越来越浓了。”
看着一代代水利人在苕溪前赴后继,他说,“人们的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
苕溪守护者: 沈秋为北湖草荡建“鸟类户籍簿”
凌晨四五点,晨雾未散,“90后”杭州女孩沈秋已挎着望远镜,驾车扑向北湖草荡的晨雾。这片总面积1210公顷(含周边村庄农田)的湿地,既是苕溪滞洪区,更是杭州周边鸟类多样性最高的区域之一。
沈秋走走停停,循着鸟鸣举起望远镜。远处芦苇尖上,一只东方大苇莺正栖息着——“这是它的习性”;转身又见家燕,“就是‘小燕子 穿花衣’歌词里的小燕子”;北苕溪水岸边,一只牛背鹭静立,“白色的鹭有好几种,它也是其中之一,总跟着牛群讨饭吃,牛蹄翻起的虫儿就是现成的点心”。“北湖的鸟爱躲,芦苇是隐身斗篷、草丛是屏风,但观鸟人会分享踪迹,把数据传上公开平台,引着‘长枪大炮’来打卡。”她说。
北湖草荡广阔的面积和相对较少的人为干扰,为众多候鸟提供了理想的栖息地,也是城郊少有的“净土”。每逢冬季,这里便成为豆雁等候鸟南飞的必经之路,一幅壮观的迁徙画卷在此徐徐展开。
2020年9月,杭州原乡野地生态保护与研究中心创始人沈秋与两位伙伴搭起“原乡”团队,意为守护原生态的家乡。一年后,团队启动余杭北湖草荡湿地生态修复与鸟类保护项目,开始为鸟类问诊。
沈秋和小伙伴团队先给北湖的鸟儿建“户籍簿”,整理了近10年来鸟类研究人员、观鸟爱好者们在北湖草荡的观鸟数据,摸清了北湖草荡的鸟类本底资源,形成了较为全面的北湖鸟类名录,编写出《北湖鸟类》科普书,让每种鸟都有了“身份卡”。
2022年,他们选中20亩地做试验,这里曾是蓝胸秧鸡的乐园,后来池塘被淤泥吞成旱地,鸟儿便再也没来过。“鸟儿是生态的晴雨表。”沈秋蹲在水边说,它们总是会搜寻最适合自己栖息繁衍的生境,去年的栖息地若使它们不满,它们就会远走他乡。
当挖掘机铲开淤泥时,清水重新漫过洼地,水生植物探出绿芽,湿地慢慢舒展眉头。两年后,试验地重新成了鸟儿的乐园,黑水鸡踩着荷叶跳求爱舞,小䴙䴘把水草编成育儿房,最多时有28种鸟儿在此开起“家庭派对”。
截至去年底,北湖草荡共记录鸟类311种,包括国家一、二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60种,多次记录到浙江省鸟类新纪录,被评为浙江省首批观鸟胜地。
这片湿地的故事还在续写,而她会一直站在这里,做鸟儿与自然最忠实的倾听者和守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