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救起一名落水者
跳水救人的刘朝玉
刘朝玉在给孩子们上安全教育课
接受表彰的刘朝玉
特约撰稿 孙昌建（配图由被访者提供）
2024年7月25日傍晚，钱塘江边，杭州市公安局交通（水上）治安分局钱江水上派出所。
从派出所到码头，如果是一边跑一边穿救生衣，大概是五六十秒时间，这意味着在接警后的一分钟左右时间，刘朝玉和他的战友们可以登上快艇迅速驶向事发水域，而快艇的速度是50KM/H。
在刘朝玉和我走向码头时，正好遇上三位辅警，这其中一位是船老大，还有两位辅警，一个是负责抛救生装备的，另一个是负责观察瞭望的。他们是一个组合，“靠团结和配合”，刘朝玉向我介绍说，他自己则是负责跳江救人的那一个。
此时的钱塘江，因受台风的影响，已经呈现波澜起伏的情形。
水警刘朝玉的微信名叫“美丽的懈河”，那就从这条河说起吧。
懈河其实叫澥河，自古就是淮河支流，且主要是泄洪区域。刘朝玉的家就在这淮北的澥河边上，因此游泳是自小就会的，因为一到夏天，小孩子就会泡在水里，这让他天生不惧水，而且可以自如地搏击风浪。
既然叫澥河，为何微信名上标之以懈河呢，对此，1973年出生的刘朝玉的解释是，从警要不忘初心，不可有懈怠之心。
刘朝玉的老家在安徽省固镇县新马桥镇胡洼村的刘庄，半数是刘姓人，刘家几代都是贫农，所不同的是，他的父亲能读到相当于高中的农中毕业，这在当地是相当了不起的，因此家里一直也有培养孩子读书的风气。在农村，父母的含辛茹苦，就是为孩子能有出息。分田到户之后，刘朝玉一家七口分到了二十多亩庄稼地，父亲又去开垦了好几亩荒地，这样全家总共有三十多亩庄稼地，因此吃饱肚子是没有问题了。刘朝玉是家中长子，上面有一个姐姐，下面有弟弟和妹妹，他自小只要不读书上课，就跟着父亲在田里干活，而学校里的功课，他也是学得好好的。农家的孩子，在当年无非两条出路，一条是读书跳农门，一条是当兵跳农门。
刘朝玉走了后一条路。他是在1991年去当兵的，那一年他十八岁，就来到了杭州的武警部队当兵，在这里获得了成长。
在武警部队，他在多个岗位上历练过，如负责新兵训练和阅兵训练，也负责过特殊的押解工作，最后一站是在武警杭州支队船艇大队做大队长，当时训练和驻扎的地方就是钱塘江边的六和塔边上。船艇大队是干什么的？就是负责守护钱塘江大桥水域安全和抢险救灾等工作的，于是我们懂了，为什么在抗洪抢险中，总是武警战士驾着冲锋舟去抢险救人的。很可能因为这样的一种职业赋能，刘朝玉转业到公安后从事的职业还是跟水有关跟江有关。
从部队转业参加公安工作，刘朝玉是喜欢的，不过在当时，刘朝玉的心里还是有疙瘩的，当时他心中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想做特警，他说破案抓犯人适合于他的性格，也能干出点成绩来；一个是想去警校，从事训练教学工作，这也是他擅长的事情，因为在武警部队，他几乎有一半的时间是在从事军事训练工作的。所以，当他2008年12月转业到杭州市公安局交通（水上）治安分局钱江水上派出所当一位民警时，一下子还是有点不适应的。后来他还被借调至分局的办公室工作了一年，主要负责文秘工作，后因工作需要又回到了钱江水上派出所。他当时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可能自己还是适合在部队工作。当初分到派出所时，他才35岁，他一下子有点无用“武”之地的感觉，因为在部队的工作和生活都是风风火火的，嗓门也常常是高八度的，而到了派出所，除了风风火火，还需要和风细雨，何况面对这样一条钱塘江，它在大多数时候还是平静和安宁的。
2
钱江水上派出所管辖着钱塘江杭州段上下游169.41公里的江面，一个所十几个干警，主要是负责查处各类水上治安案件、治安突发事件以及群众求助、救援、打捞等各类工作。
刘朝玉说，与其说是他救了人，不如说是他在救人中受到了教育，得到了鼓励，让他认识到作为水警的重要性。
第一次跳江救人的情形，刘朝玉至今仍清楚地记得。
那是2011年3月2日，傍晚6点不到一点，正在值班的他刚想吃晚饭，这个时候接到了警讯。那一天天气还很阴冷，因为那一年的春节是在阳历二月份的，3月2日就是正月十五刚刚过完。警情是有一名女孩因感情问题跳江自杀，地点是在钱江一桥，刘朝玉一行驾着快艇第一时间赶到事发现场，接近目标时，他看到水中有个人在挣扎，便毫不犹豫地跳入冰冷刺骨的江水中，将这名轻生女子救起。救起时这名女子已经神志不清，于是他又对该女子及时进行心肺复苏急救。
这里特别要说明一点的是，救人是一项专业技能，刘朝玉说普通群众跳江救人，那是见义勇为，而他们警察跳江救人，那是本职工作，所以还需要专业技能，这一点后面还会写到。而所谓专业技能，也正是刘朝玉的强项，因为他在船艇大队时进行过专业培训，后来他作为教员还专门作水上救人的培训讲课。
话说那女子被刘朝玉救起后在第一时间被送到医院抢救，在经过医院20多小时的抢救后，溺水女孩竟奇迹般地苏醒了，医生当场就说：“要不是你们及时采取了急救措施，这姑娘就没命了！”救人更要救心，事后刘朝玉还多次到医院看望她，与她一起唠家常，鼓励她重新振作起来。在刘朝玉反复耐心劝说下，该女子终于鼓起了生活的勇气，回到老家工作，后来也组建了新的家庭。
刘朝玉的第一次救人，打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一石激起千层浪，当时有好多媒体进行了报道，这让刘朝玉一下子处在聚光灯下，让他获得了存在感和荣誉感，他觉得不仅仅是他个人，而是他们整个水上派出所，都感到了一种集体荣誉感，因为市民群众都纷纷为他们点赞，刘朝玉的从警有了一种前进的原动力。原来多少有点一身“武功”无处可用的感觉，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有了荣誉感，而荣誉就是一种动力。
还是在2011年，这一年的9月13日下午，刘朝玉在钱江四桥附近水域执勤中接到报警，说一名女子在三堡船闸处落水，情况危急。时间就是生命，刘朝玉火速驾艇赶往事发现场，只见落水的女孩在水中挣扎，而此时潮水刚过，暗流还很大，特别是三堡船闸两边的水流，交汇后互相冲击形成了巨大的漩涡，女孩一旦被卷入就危险了。而这时候，船又难以靠近，因为船的螺旋桨会打到落水者……怎么办？在快艇距离落水女孩20米处，刘朝玉果断将快艇熄火，他二话不说拿着救生圈就纵身跳进江里，奋力向女孩游去。靠近女孩后，将肩膀上的救生圈卸下罩在落水女孩的身上，并推着她游向快艇。此时，女孩已精疲力竭，基本不能动弹，而水流又很急，刘朝玉也感到有点力不从心了，在奋力游进中还呛了好几口潮水。当她把女孩救上快艇后，再回头看事发点，只见那里暗潮汹涌，落水点不时打着漩涡，那是多看几眼都会感到害怕的，不过刘朝玉说，要是再碰到这种情况，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跳水救人！
是的，这就是一个人民警察的职责，所谓人民警察为人民，那就是在危急关头想百姓所想，急人民所急，这才无愧于警徽的光芒。
从2011年第一次跳江救人，截至2024年7月16日，刘朝玉和他的战友们已经在钱塘江中救起了435位落水者。
那些被他救起的人，大多他都留有联系电话和方式的，有的也愿意述说原因，多半是情感纠葛，也有不堪生活压力以及身体、心理原因，当然也有的是不小心被潮水卷走的。
刘朝玉说，把人救上来工作只算做了一半，为什么这样说呢？刘朝玉认为救人最关键的还是要把轻生者的心救活，否则说不定那轻生者下次又跳江走极端之路了。以前也的确出现过这样的事情，上午把轻生者救了上来，但当天晚上又跑去跳江了。所以刘朝玉和水上派出所的干警们一直以来都在努力地想救人更救心。
渐渐地，救人经验丰富的同时，刘朝玉救心的经验也丰富了起来。每一次把被救者从江里拉上来，他都不会急着劝说对方“爱惜生命、别做傻事”之类的，而是先倒上一杯茶，聊上一阵闲天，问问对方是哪里人、多大年纪、有什么开心或不开心的事情。他还会留下他们的名字和联系方式，有机会就去看看他们。一来二去，很多被救者都和他熟悉了，愿意把心里话掏出来，把他当朋友一样。渐渐地，刘朝玉扮演起了电视上“老娘舅”的角色，耐心听人家的故事，然后慢慢把他们轻生的念头踩灭了。
最令刘朝玉欣慰的是，他本人跳水救上来的47名落水者，至今没有一个再做过傻事！
刘朝玉用了“落水者”三个字，而不是轻生者。
刘朝玉说，时代不同了，同样一条钱塘江，它所面对的社会舆情也不一样了。但是不管怎么样，警察在危险关头肯定是要冲在第一线奋不顾身的，这一点无论如何不会变也不能变。
外卖小哥彭清林跳江救人的那一次，刘朝玉和战友也赶到现场，并且也跳了下去。
那是在2023年6月13日13时08分至13分期间，当时市局110指挥中心接警平台连续接到6个群众报警，同为一个警情，说西兴大桥往滨江方向，有人跳桥。警情就是命令，警情就是生命，这一天正好是刘朝玉值班，接到警情后他立马率辅警邵增红、陈世国、汪友国等4人驾快艇火速出警到现场，发现三桥往滨江方向第二个桥墩下水域一个男子在江水中奋力用一个救生圈托住一个落水女子，这时只见江面上水流湍急，而且还伴有暗流，看得出那男子也已经救助了一阵子了，随时可能体力不支。见此情形后刘朝玉二话不说，果断地从快艇上跃入江中，接住艇上同事抛来的救生圈，将落水女子套住，并将她合力救至快艇上，好在人无生命危险。同时他又护卫那位见义勇为的救人男子至钱塘江南岸江边。接着钱江所的民警将落水女子用快艇安全转移至原西兴汽渡码头，交由120和属地西兴派出所接走救治。
后来经了解，那位从大桥上跳下去救人的见义勇为男子就是外卖小哥彭清林。刘朝玉在讲述中几次强调，彭清林的行为是见义勇为，但他从钱塘江大桥上跳下去，也实在是太危险了，一旦跳得不好，如果不是双脚落水，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这位外卖小哥的行为实在很了不起。而他们出警后的第一时间赶到，等于说是为这次救人行动兜了一个底。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刘朝玉一次又一次地说起打铁还要自身硬，他说他从船艇大队到现在，跟钱塘江已经打了二十多年的交道了，他深知钱塘江的脾性。即使在大夏天，水面温度如是二十几摄氏度，但是一米以下的水温还是冰凉冰凉的，所以好多人不识水性，喜欢在江水中游泳，但一般的人一是不知潮水涨潮的时间，特别是在桥墩旁边还会有暗流漩涡，有时几股暗流合在一起，那就会形成一股可怕的力量，你即使水性再好，哪怕是浪里白条，还是会被活活地卷进去的。好多人会在钱塘江游泳时溺水而亡，不是说这些人不会游泳，恰恰是因会游泳而盲目自信掉以轻心，酿成惨祸。
刘朝玉还说，为了防备潮水冲击大堤，不少地方大堤下面都放置着一些石堆、石板用来防护，有些上面还布满钢筋，人一旦下去很容易发生危险。
因此作为一名水警，救人是义不容辞，但更多的是做好宣讲工作，因为光是挽救“误入险地”的生命还是远远不够的。这些年，他和水上派出所干警把宣传和警示教育做到常态化，时常深入学校和社区进行防潮防溺水宣讲工作，而且尽量做到通俗易懂。比如他会用司空见惯的一些器物来讲解落水时的自救和他救，比如用矿泉水瓶、食用油桶在江中自救等等。他说用四个普通的矿泉水瓶，在水中可以浮起一个小孩子；六个瓶子绑在一起，可以浮起一个大人。还有包括怎么扔救生圈，怎么利用绳子等等，都是颇有门道的，而这些都是他长年在救人中实践积累下来的心得体会。
3
荣誉接踵而来，用刘朝玉自己的话来说，该获的奖都获了，这是属于他们水上派出所集体的荣誉。
刘朝玉经常提到他的妻子和儿子，语气中充满骄傲，这不，在无数的荣誉中有一个荣誉是属于全家的，那就是在2022年被全国妇联评为“全国五好家庭”。
妻子黄女士之前一直在安徽老家侍候公婆，养育儿子，刘朝玉在部队提干后妻子才带着3岁的孩子来到杭州，刚好孩子上幼儿园，妻子相夫教子，后来才在学校找到一份后勤工作。
刘朝玉说，自己到杭州从军、从警都已经超过30年了，也从来都是忙于工作得多，家里关心得很少。一开始妻子老是埋怨他：“你哪像一个合格的丈夫啊！别人家有事，都是男人在忙前忙后，而我们家有事，都是女人在忙！”还记得2010年观潮节期间，上小学五年级的儿子连续高烧，一度烧到42摄氏度。情况最严重的那天，刘朝玉正好在江面巡逻执勤走不开，妻子急得在电话里就哭了，后来还是在邻居的帮助下，才将孩子送到儿保医院急救。幸好送得及时，儿子的肺炎得到及时医治……说这些话时，刘朝玉是充满愧疚的，但是好在妻子一直在默默支持他，而且每当刘朝玉的值班日，妻子在家里也时常会夜不能眠，心中担心着丈夫的安危。说起对安徽老父老母的养育之恩而不能报答，刘朝玉更是会伤心不已，因为父亲去世时，他正在部队服役，当时家里是一直瞒着他这个消息的。
而令刘朝玉欣慰的是，儿子从小各方面都很优秀，完全不用父母太多地操心，而且很小就有主见。也可能就是受了老爸的影响吧，高考时儿子填报了浙江警察学院涉外警务专业，还被派往美国交流学习了一年，现在也已经毕业从事警务工作。在杭阿两地妇联组织的“最美家庭”结亲活动中，他们一家与阿克苏维族家庭结亲交流，他们这一户五好家庭也俨然成为杭州精神文明的形象代言人。
就是采访的那一天，妻子回安徽老家了，儿子也在外地，但儿子还是不忘打回电话来问候，因为刘朝玉平时不会做饭，儿子关心着老爸晚上吃什么。刘朝玉不无骄傲地说：“我现在有两个人管着呢，我非常非常珍惜这一切。”
是的，无论是从军还是从警，刘朝玉一直严以律己，他说他之前喝酒的，但是公安出台相关规定之后，他就滴酒不沾了，烟也早就戒掉。他说现在的生活很简单，如果不值班，他都是回家吃饭，饭后散步并练练器械运动运动，因为他知道健壮的身体是他从警的基础，现在五十刚出头，不像二三十岁那个时候了，所以就得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得保持好的身体状态。
“立潮头丹心如炽，爱钱江情深似海”，这是刘朝玉几年前写下的一句人生格言，他正在以实际行动践行着这一格言。今天的杭州“一江春水穿城过”，而刘朝玉和他的战友们，正是守护这一条春江的卫士，无论明月初升还是灯火灿烂，无论是一平如镜还是大潮奔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