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帅辰 摄
商报见习记者 顾帅辰
晚上8点，网约车司机老陈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开车十多个小时，日流水582元，这是他一天下来的“成绩单”，除去平台抽成等费用，他实际的盈利不到300元。这样高强度、低性价比的收入，让他越发疲惫。
今年以来，“多地提醒慎入网约车行业”频频登上热搜，也引发了社会对于网约车司机这一群体的关注。
据交通部门统计数据显示，目前，杭州大约有七万多名网约车司机活跃在各个约车平台上，收入大不如前，是退却还是坚守，成了很多网约车司机之间的共同话题。
多地频发的运力饱和预警，究竟释放了什么信号？杭州的网约车司机的生存状况如何呢？
僧多粥少现象加剧
安徽人老陈在杭州开网约车已经有9年了。“我是在2015年开始全职开网约车的，刚开始那几年，网约车市场真的算是一片‘蓝海’。”老陈回忆说，同样一天开个十三四个小时，当时月收入破万是很轻松的。
“行情最好的时候可能是2018-2019年那段时间，那个时候一天跑15个小时，流水1000多元都是常事。现在无论怎么开，想这样赚钱都难了。”据老陈估算，现在和之前比，每天收入可能会降三到四成，“平台太多了，网约车司机也太多了，每个人能拿到的单子就少。”
在老陈看来，大量网约车司机涌入，是影响收入的重要原因，同为“老司机”的屠师傅也有着类似的观点。“我觉得还是司机多了，竞争太激烈，幸好我的车是自己的，如果是租来的话，现在更麻烦。有些租来的车每天起码要跑8小时以上，才能赚够成本。”
屠师傅说，之前行情最好的时候，大家都不愿意跑特惠单，嫌赚到手的钱少。但如今，原本算是“鸡肋”的拼车单、特惠单也不乏人接，即便是这样，一天下来收入也只能达到以前的一半多。
来自交通运输部的数据也与老陈和屠师傅的个人感受呼应。2020年10月底，各地共发放网约车驾驶员证254.5万本。到了2023年10月底，这一数字已经上升到633.4万本。截至2024年3月底，各地共发放网约车驾驶员证679.1万本。也就是说，短短三年多，网约车驾驶员证的数量增加了约166.8%。
但网约车用户规模增长却跟不上网约车司机数量的增速。根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发布的《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截至2020年12月，我国网约车用户规模为3.65亿。截至2023年12月，我国网约车用户规模为5.28亿人，3年增长约44.6%。
可见，客流增长的速度远低于网约车驾驶员的增速。生意好不好做，网约车司机们心里都有着一杆秤，不少司机在离开和留下间犹豫不决。有司机戏称，目前的网约车行业是一个巨大的“围城”，在里面的人想着如何出来，在外面的人却想着怎么进去。
但更多的是不敢轻易转行。身为“围城”中一员的老陈说：“虽然说没以前那么容易赚钱了，但只要多跑车，钱总归还能赚的。而且我这个年纪了，除了做这个行业，其他的工作也很难找。”
对于未来规划，老陈无奈地称：“走一步看一步吧。”
“困”在平台里
前几年，在有关部门协调下，网约车行业内部形成了一个最高30%的抽佣上限。但随着聚合平台的兴起，平台方和司机之间的默契正在逐步消解。
“聚合平台”可以理解为属于平台方的平台，固然在一定程度上它能够协调运力，防止司机无单可接，但在另一方面，它们也在“层层转卖”订单，每卖一次就抽一次成。不少司机所接到的已是抽过二手甚至三手的订单，这种订单收取佣金往往远超订单金额的30%，有的甚至被抽取近一半。
司机们知道这一事实却无可奈何。有网约车司机坦言，“聚合平台单子的价比正常平台要低，像‘高德’就可能是所有平台里面最低的。而且平台降价从来不会和我们商量的，我们有时候甚至都不知道这件事。”
除了司机，不少乘客也被“困”在算法里。刘女士从家到滨江的公司有6公里，经常需要打车通勤，她已经是滴滴平台的8级vip会员。
作为8级vip，她感觉自己并没有享受到多大的优惠，“虽然说是什么月月领券有优惠，结果那个优惠力度扣完算下来也便宜不了多少。”
不少人也在互联网平台上吐槽这种情况，甚至会出现会员更费钱这一情况。在小红书上，就有网友发帖称，“身为滴滴vip7级会员，同一位置和普通会员同时叫车，没抢过普通会员不说，价格反而更贵！”
这种情况，在司机那边，则成为了另一种无可奈何。在各大网约车平台脱离扩张进入盈利周期后，曾经发放过的补贴和红利就成为了它们迫切需要收回的东西。对司机而言，最明显的变动，还是平台对车费的调整。
有司机说，现在网约车平台的车费抽成比例越来越高——非一口价订单，一般抽成21%-23%。一口价订单的抽成是29%以上，再加上扣除的信息费等杂费，已经达到30%以上。如果是特惠单，因为车费总价较低，抽成也就稍微低一点。
比起官宣提高抽成，司机们还被“困”在其他的算法中，最基础的便是在派单数量上。除此之外，像特价车、优惠券之类不显眼的选项，到最后还是减少司机们的收入。
杭州网约车司机杨师傅告诉记者，“比如说有时候平台上会弹出来的5元优惠券，如果乘客用了，那这个5元就会直接扣在我们司机到手的钱里面。又比如说‘特惠一口价’订单，这个也是会压缩司机赚到的钱。而这些在打车的App上乘客是看不到也不知道的。”
那么，如果不接这些特惠单、低价单会如何呢？
杨师傅直言，拒接了平台的“特惠一口价”订单，很可能会被平台限制派单量，而没了派单，司机便没有收入。面对这种现实的压力，大多数司机们只能服软。
为了避免使用单个平台被割韭菜，也为了择优接单，大部分司机都会开通不止一个网约车平台。杨师傅便是如此，在“滴滴”“高德”“曹操出行”等平台都有账号，看到哪个平台的单更好就抢哪个。
除了这方面的原因外，网约车司机在不同平台间切换，还有个重要原因——时间。“很多网约车平台都会限制我们的开车的时间，就比如说，滴滴是开满10小时强制你休息6小时。之前行情好的时候，一天开10小时可能收入就不错了，现在一天10小时只能说勉勉强强。”杨师傅说，“很多司机为了多跑单，也会切换不同平台。”
但这一情况又带来了另外的风险，得不到充足休息的司机，很可能会让自己和乘客陷入疲劳驾驶的危机。
“饱和”危机之下的前赴后继
回首2023年至今，“饱和”绝对是网约车行业最高频词汇之一，陆陆续续有多地对这一现状提出警告。
那么，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投身这一行业，愿意成为网约车司机中的一员呢？
在网约车平台从事运营工作的王林（化名）看来，成为网约车司机，对于很多人而言，确实是一份“自由”的工作，“成为网约车司机没有太多技能需求，只要求会开车。虽说会有比较长的工作时间，但工作环境是在车里，而且可以避免风吹日晒，在体力劳动中，已经算是比较‘体面’的工作。”
他也提到，就收入而言，当网约车司机虽然已经不能挣大钱，但起码能解决一家老小的温饱。
不少司机便是因为类似的理由加入这行。今年46岁的刘师傅，在杭州打拼了小20年，开过烧烤店、也去工地上打过工，晃了一圈，最终还是决定去开网约车。
“说句不好听的，我现在这个年纪进厂都没人要。真要说没门槛的也就送外卖和开网约车了，想来想去还是开网约车吧，毕竟外卖跑不太动了。”刘师傅自嘲道。
老家在湖南一小县城的他，一直有个回乡的计划，但兜兜转转二十年，他最终还是在杭州继续打拼，“早些年想着衣锦还乡，后来就不做这个梦了。回老家是好啊，但回去了，日子就没法过了。你要养家、要养车，家里孩子大了，老人年纪大了，不也还得存点钱。只能待在杭州呗，好好跑车还能多赚点钱。”
同为网约车司机的王茂清，面临的则是另一种情况。一年前，他被公司列入了裁员的名单，中年失业加上还欠着房贷，来自现实的原因让他选择开网约车来补贴家用。在刚入行时，王茂清还念叨着网约车行业里月入过万的“传奇”，颇有雄心壮志地认为自己也能是下一个，但几个月下来，他便没了这种心气，“说实在的，越开越觉得当时的自己想太多了，要是早知道这样，可能就不那么天真了。”王茂清笑得有些苦涩。
他说，现在开车唯一的念头就是多赚点钱，千万不能让房贷断供。
在大环境的变动中，无数与王茂清一样的人，被困在车里，被动成为了网约车司机。而在另一边，还有不少人因为别的理由杀入这个赛道。
曾经在杭州某IT公司上班的90后杭州青年小赵，在跳出办公室的格子间后，在去年也成为了网约车司机大军中的一员，“裸辞后在家躺了一个月，发现不能这样下去了，就决定在想清楚下一步发展之前，给自己找点事情干。”
薄利之下， 网约车驶向何方？
在曾经的“辉煌”后，网约车行业正在走向更内卷的现实。
随着运力饱和，服务高度同质化，内卷加剧的网约车行业，不得不陷入降价的怪圈。而随着这种内卷，订单量下降、司机收入水平下滑、服务水平降低等一系列市场问题也随之显现。
网约车司机老陈有加入一个300多人的群，其中大部分人都是或曾经是网约车司机。在平时有空的时候，老陈乐意在群里和自己的同行们聊聊天。老陈说，之前群里不少人喜欢在结束工作后在群里晒流水当“战绩”，但如今，出现大数字“战绩”的次数好像越来越少了。“ 之前我还看到有专家说，网约车在经历了数年的‘野蛮生长’之后，已经进入了存量市场的淘汰阶段。”
杭州市交通局公布的《杭州市2024年第一季度网约车市场运行监测信息》也足以佐证这种情况——2024年第一季度，杭州网约车单车日均营收为456.27元，同比下降7.2%。出车时长8至12小时的2.04万辆（占比29.79%）网约车，日均营收538.81元，同比下降2.43%；而出车12小时以上的有1.46万辆（占比21.28%），日均营收693.68元，同比下降1.15%。
面对司机收入减少的现状，一些改变也在发生。
为了增加收入，司机们也在寻找办法开源节流。最常见的操作便是将油车换成新能源车，这其中的逻辑简单而直接——新能源车运营成本更低。
有司机给记者算了一笔账，按照杭州目前实施峰谷电的快充桩的谷电价，以每辆每天充电1.5次计，新能源车花的电费大约只有相同里程燃油车油费的三分之一。
在节流之外，开源部分也是网约车司机关注的重心。除了先前提到的，在各个平台间择优选单外，跑夜车、延长服务时间成了不少网约车司机们的选择。
有着6年从业经验的洪师傅已经开始调整自己的出车时间。原本他主要跑白天，现在跑夜车的次数多了起来，有的时候，甚至会跑到通宵。
时间长了，他也琢磨出了经验。洪师傅说，“晚上出车每公里的单价会比白天多赚2到3成，而且还不容易堵车，一般去工厂或互联网企业边上转，深夜有加班的人，就会有生意。如果遇上几个去机场的大单，可能一晚上赚到的钱就比两个白天多了。”
有统计数据显示，2023年，杭州网约车日均订单112.9万，同比2022年增长35.39%。杭州目前网约车价格在1.5元每公里左右，特惠单居多的司机时薪在35元至40元左右，快车单居多的司机时薪能够维持在50至60元。
或许也可以这么说，在经历了数年的“野蛮生长”之后，国内的网约车市场进入了新的阶段，不再是一个遍地黄金的行业，而是成本高、利润薄，精耕细作的长久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