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家的腌菜

2025-12-19

邱俊霖

南宋诗人陆游是越州山阴(今浙江绍兴)人,那里流行吃菜齑(音:jī)。

凡是碎菜,都能被称为“齑”。

用蔬菜制作“菜齑”,要将采摘的新鲜蔬菜切碎捣细,加入香料或其他调味品。古时的保鲜技术有限,人们通常将菜齑加盐后放入瓮中腌制储藏,这就类似于咱们今天吃的腌菜了。腌制后的菜齑,叫作“咸齑”,由于颜色泛黄,又被称为“黄齑”,有时也被笼统地称作“齑”。人们提到“齑”,尤其是提到“菜齑”时,也会自然而然地想到腌菜。

但古人吃的腌菜不只有菜齑,还有“菹”(音:zū)。

齑和菹虽同为腌菜,但也有差别。唐代僧人玄应在《一切经音义》里解释:“细切曰齑,全物为菹。”

原来,切碎了腌叫作“齑”。像如今东北腌大白菜那样,将白菜整个或是粗略切成大块进行腌制的,叫作“菹”,这是两种不同形态的腌菜。在陆游的诗歌中,“齑”“咸齑”“黄齑”的出现频率要远高于“菹”,咱们也许可以推测一下,陆游家做腌菜,是不是更喜欢切碎了再腌?

陆游对于腌制咸菜(咸齑)颇有心得。在山阴,农历九十月间,人们担心田里的蔬菜会黄萎,纷纷将家中的坛坛罐罐都刷洗干净,将新鲜的白菜(菘)、韭菜都谨慎地蓄藏起来:

“九月十月屋瓦霜,家人共畏畦蔬黄。小罂大瓮盛涤濯,青菘绿韭谨蓄藏。”(《咸齑十韵》,下同)

陆游格外强调,正宗的咸菜,要用吴地雪白的食盐搭配甘冽清甜的山泉水腌制。用来腌制咸菜的蔬菜,必须精心挑选品质好的,那些坏的、品质不佳的都得淘汰掉,所以每回腌咸菜时“弃叶狼籍堆空廊”——空廊上堆满了人们遗弃的菜叶子。

将菜放入瓮中后,工序还没结束呢,接下来要用泥封住坛口,并用糠壳烧火进行熏烤,负责看守咸菜的农人,也不敢提前尝试一口:

“泥为缄封糠作火,守护不敢非时尝。”

做好的咸菜,经过严冬时节低温存储,能够做农家冬日的口粮。陆游喜欢吃咸菜——他说这个季节的咸菜价值千金,即便是杜甫笔下、那用槐叶汁制成的夏日消暑佳品“槐叶冷淘”,也比不过冬日里的这一口咸菜:

“冻齑此际价千金,不数狐泉槐叶面。”

腌制后的菜齑,咸中带着酸,不仅爽口,而且能够增添食客的食欲:

“赤米熟炊元自软,黄齑频倒不多酸。”(《杂兴十首·其四》)

陆游喜欢吃腌菜,在他的笔下,韭菜、苦荬、白苣、竹笋、菰白、菜瓜、芹菜、槐芽、防风苗、菘菜、芥菜等食材,甚至水中的浮萍,都能用来制作腌菜。陆游有时也将腌菜浇在米饭上,这种吃法倒有些像现在的盖浇饭:

“临窗一饭颇简快,半升脱粟浇黄齑。”(《雨中夕食戏作三首·其一》)

今天的人们吃面时,总不忘了往碗里多加入几勺开味小菜佐味,这样面吃起来味道层次更加丰富。就如同我们今天吃面一样,陆游那个时代的人们,吃面时也会加上菜齑。当时用菜齑搭配面食的吃法有很多,菜齑和面食的碰撞,被时人称为“齑饼”或“齑面”,这种吃法在陆游的笔下很常见:

“饼香油乍压,齑美韭新腌。”(《秋晚岁登戏作二首·其一》)

对陆游来说,腌菜不仅是一道小菜,也是荒年里的一道曙光和希望。收成不好的年份,家中备有一坛腌菜,心里也能踏实些。有一年的秋天,山阴遭了旱灾,秋天不下雨,冬天不见雪,因为担心闹蝗灾,陆游整日忧心忡忡,家中藏的美酒也不敢多喝,还好他家还有一小瓮黄齑,于是一家子小心翼翼地守着黄齑度日:

“樽中有酒不敢尝,小瓮黄齑却时啜。”(《喜雨》)

陆游晚年看淡了名利,注重养生的他饮食清淡,有时就着半盂腌菜,配上粗米饭,便能将就一顿。他晚年的日常饮食通常是这样的:

“甑中白饭出新舂,瓮里黄齑细芼葱。”(《致仕后即事十五首·其十四》)

甑中新舂的米饭冒着腾腾热气,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装起米饭,捞起瓮里的腌菜,拌上清爽提味的葱段,便能美美吃上一顿——即便如此简单的食物,也看得人垂涎三尺。陆游辞官归隐后,曾豁达地跟身边人说:“自断归休君勿怪,一杯齑糁敌琼糜。”(《寓叹二首·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