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土根
“山里人”,是我们对居住在天目山脚的山民的统称,而真正住在大山深处,也就是天目山“肚子”里的人,我们称之为“老山人”。在20世纪70年代初,我是公社电影队放映员,每月都要进山放五夜电影,吃、住在山里,对老山人的习俗有一定的了解。
老山人特别热情好客,过路人来歇脚,主人便会奉上一碗热茶,还会热情地挽留吃饭。他们的炉膛终年不断火,火炉正中挂着把铜茶壶,茶壶中总是嘟嘟地冒着白白的蒸汽。老山人买不起热水瓶,只靠茶壶烧茶,而且老山人认为,家里不能熄烟火,房前屋后有的是柴。
老山人把大毛竹中间剖开,打掉里面的竹结,从屋后接水到家里,那清澈的山泉水叮叮咚咚,终年不断地流到家里的水缸里。
老山人上山必穿山袜。山袜用厚厚的帆布做成,高到膝盖下,袜底穿草鞋,这样防止裤脚被棘刺扎破而伤及皮肤,更重要的是防止山蚂蟥的叮咬。
老山人一年的收入主要靠上半年的笋干、茶叶,下半年的木炭。5月份,立夏一过,满山的石笋,就像插满地的红蜡烛。老山人天刚亮就穿上山袜,扎好头巾,上山拗笋。中午时分,背着一大包的鲜笋,往笋干厂悬挂在堂前的秤钩上一挂,过秤后倒在地上,每袋都有一百多斤。晚饭后,剥笋壳的妇女来不及,男人们也一起剥,因为当天的鲜笋必须当天剥完,留到第二天就要发黄、变质。
笋剥好后,放到大锅子里煮,这个灶头很大,叫老虎灶,每一锅子可煮几百斤。先把鲜笋整齐地堆码在锅上,撒上盐,猛火烧。笋的下面要垫两根竹条,煮到下半锅熟了,二人通力合作,一个在锅边拉竹条,另一个用大铲子用力推,慢慢地就把锅里的笋翻了个身,又撒盐。煮熟后,要将笋干梢头最嫩的一段摘下,叫“焙息头”,价格特别高,其他的则绕成圆状,用铁榔头敲扁,箸衣包裹,装在篾笼里,便是正宗的天目笋干,销往杭州、上海等多个大城市,甚至很大一部分销往海外。
老山人一年中最吃苦的是拗笋那段时间,如遇下雨天气,山上的笋长得特别快,那是一天也耽搁不得。雨天狗往家里跑,人往山上钻,那时没有雨衣,蓑衣也不能穿,用他们的话说:“不要说落雨,就是落铁也要上山。”
过了清明,茶树的嫩叶呼呼地往上长。老山人还没喘口气,便开始繁忙地采茶、制茶。每天晚饭后要将白天采下来的嫩叶放在锅子上反复翻炒,翻炒时必须用手翻,这样才能控制火温,炒茶的手被烫得血红,直到嫩叶炒瘪,方能捞出,这叫杀青,杀过青的茶叶要过揉茶这一关。这道工序在老山里极有特色,就是把饭桌放倒,人朝外,两手扶着桌子脚,人则赤脚,用脚把炒青滚成一个团子,越揉越大,直到揉出茶汁,方能拿去烘烤。干燥透了,取出包装,这就是原汁原味的天目云雾茶。
老山人特别吃苦耐劳。因为大山里不通公路,走的都是碰着鼻头的险峻山路。上半年笋干茶叶落山后,赶紧挑出山去,赶鲜卖个好价格。回去又是一担米、盐及生活日用品,下半年则是一担担木炭挑出山。回去的担子要轻一些,他们扔掉木柱,左右两肩轮着压担走,这叫“盘肩”。
老山里出门就是山,山路是世世代代从小走到老。当走出大山,外面人一眼就看出是老山人,因为他们平常走路时,习惯性地两只脚要抬得高一点。
现在,老山里彻底地变了样,全是三四层的楼房,水泥路、柏油路直通大山深处,家家通上真正的自来水。他们绝大多数做起了民宿老板,和住宿客说着不太正宗的杭州话、上海话。他们脚穿皮鞋,出门轿车,辛酸的或美好的回忆渐渐远去。这些往事,只留在我们上一辈人的记忆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