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俞栋
如若清末民初也有社交平台的话,那么邢之襄无疑会成为那个在“朋友圈”中频频亮相的“跨界佼佼者”。
邢之襄(1880-1972),字赞廷,一作赞亭,河北省南宫县(今河北省南宫市)西唐苏人,前清秀才,近代著名实业家、银行家、藏书家、书法家和诗人。其早年留学日本,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法科,归国后历任山东东阿县知事,司法部秘书兼佥事、参事与总务厅第一科主任,以及安徽督办公署秘书长、天津市政府副秘书主任等职。“七七事变”后,他毅然弃官从商,致力发展实业与金融,在京、津、冀创办了多家工厂和银号、银行等。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历任中央文史馆副馆长、北京市文史馆馆长、全国政协委员等职。校刊《桐城先生评点唐诗鼓吹》《吉金文录》等多部古籍,尤以吴汝纶评点本著称。著有《求己斋诗集》等。
邢之襄早年就学于莲池书院,是清代大书法家张裕钊的学生,可谓师出名门。张裕钊《重修南宫县学记》所创立的“南宫体”独树一帜,享誉书坛。康有为在《广艺舟双楫》中曾这样评述张裕钊的书法:“吾得其书,审其落墨运笔,中笔必折,外墨必连,转为提顿,以方为圆;落墨含蓄,以圆为方;故为锐笔而实留,故为涨笔而实洁,乃大悟笔法。”最后高度评价张的书法“高古浑穆”“千年以来无与比”。据记载,张裕钊在莲池书院十分重视对学生的书法教育,专门成立了研究书法的艺术社团“倚云社”,成员有十数人,每月开展书法评比,故莲池书院的学生个个写得一手好字。邢之襄身处其中,深受其益,亦不例外。
总体来看,邢之襄的书法属于典型的“文人书法”,书写时既不是为了公开(如展览、发表等),更不是为了卖钱,多以实用为主,性情自然流露,少有职业书法家的那种“创作意识”和“市场意识”。由于其深得张裕钊教诲和影响,也主要取法颜真卿,笔力劲健,锋藏力透,书风朴茂,尤擅行、楷。应该说,清末民初习颜者甚多,各有所长,各具特色。作为“圈外人”的邢之襄,他的楷书法度严谨、端庄浑穆,于唐楷的峭拔俊秀中,又融合了六朝碑版的纵横奇拙,字形大小不一,运笔厚重而不失轻松,转折处多外圆内方,尤其强化捺笔,给人以舒展、飘逸之感,打破了馆阁体“乌、光、方、黑”的惯有程式与呆滞,自成风景。
相对而言,其行书更胜一筹。不仅深得颜真卿“三稿”中《争座位》的神韵,还兼具《祭侄》《告伯父》之风骨,更信奉和遵循杜甫“书贵瘦硬方通神”的审美理念。一方面,在笔法上尽可能删繁就简,行笔过程中减少提按顿挫,字与字之间也鲜有牵丝映带和上下连笔,但不乏笔断意连之势。另一方面,所谓“真颜(真卿)不肥,真欧(阳询)不瘦”,在邢之襄的笔下,似乎可以领略“真颜”之一斑。基于对颜体的深刻理解,他将颜字结体大胆解构,变“宽博”为“瘦劲”,变“中正”为“欹侧”,进而使整体书风显得更为简约与空灵,颇具几分禅意。最奇特的是,邢之襄对汉简也有过专门的研究与临习。他笔下的竖画往往不经意地带有明显的汉简笔意。不少竖画往往夸张拉长,露锋入笔,先提笔、后按锋,以致上轻细、下粗重,收笔时又尽波磔俯仰之能事,给人一种变化奇丽的特殊意蕴。这种笔法在客观上也改变了结体的疏密关系和视觉效果,成了邢之襄行书的一大特色。
需要指出的是,邢之襄毕生致力于古籍、碑帖的收藏与刊刻(其藏书处自命名为“求己斋”),这也极大地开阔了其艺术眼界与鉴赏力。他的藏书规模与张元济、傅增湘旗鼓相当。1952年,邢之襄将所藏善本437种合计3640册(其藏书盖有“邢之襄印”“南宫邢氏珍藏善本”印章),包括宋刻本《扬子法言》、元刻本《分类补注李太白诗》、影宋抄本《张说之文集》、明学研斋抄本《战国策》、清康熙宋氏抄本《十种唐诗选》等珍本,全部捐赠给了北京图书馆(今国家图书馆),成为馆藏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并参与抢救山东聊城“海源阁”散佚典籍。承续文脉,化私为公,功莫大焉。
(作者系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浙江省书法家协会学术委员会副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