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渚村
周雄纪念馆
周雄孝文化公园牌坊
孝子祭巡游及民俗表演
村外秋天的田野
柴惠琴
富阳渌渚这块区域，在南宋时属临安府新城县太平乡，大孝子周雄就出生在这里。周雄生前孝名远播，身后据说成神，得万民敬仰，家乡父老乡亲建起周雄庙及大孝坊石牌楼来纪念他。此地因此被称为“石牌下村”，久而久之又演化为“下村”，新城一带周孝子的主庙就在下村的渌渚江边。
2017年12月，下村与六贤村合并成立六渚村，下辖溪东坞、石牌楼、弄里徐家、上村、下村、大坞口、上坞、下坞里、窑蓬滩九个自然村。
繁忙的渌渚埠
在渌渚镇，渌渚江东岸的“十八面朝山”是人们时常挂在嘴上的词语。这一组在亿万年的地壳运动后形成，以渌渚镇百丈村为中心，由南向北一字延伸排列，全部坐东朝西的十八座山峰，是渌渚人的精神寄托所在。
此外，渌渚人还有渌渚江（鼍江）。
隔了渌渚江，养育出了孝子周雄的六渚村就在这组山峰的山脚一带。
六渚，在当地方言里，发音和“渌渚”几无区别。村落也得名于渌渚江，而渌渚江在明代又称渌川，水名和地名同。在村庄模糊的建制史里，清晰的一点是靠着紧挨渌渚江的便利，村里的渌川埠（也作渌渚埠）是新登地区的最大商埠。据明万历《杭州府志》载：“渌川即渌渚也，在县南十里百货往来，水之孔道也。”同时期《新登县志》记载：“富春江至渌渚埠二十里通舟楫，自渌渚抵县十里而上至各溪港，用竹筏往来。”
水深流阔，舟楫往来，清人吴炳《从富阳到渌川》云：“……沙长沿水远，舵转入溪流。曲港潮生静，层岩翠压稠……”
根据现有资料记载，清末以后，渌渚埠每天进出的船只达几十艘，排到一里多长，窑蓬滩吊船的木、石桩达100个。装卸工达200多人，上下货物几千吨，进埠交易的人员每天达1000多人。据1946年5月20日《浙江商报》记载：当时（1941年）渌渚市场拥有棉绸、百货、竹木、铁器、米市、杂货、饮食、住宿等各大商行23家，水陆各种运输行38家。
六渚在20世纪50年代为六贤区所在地，至20世纪80年代初还是渌渚乡所在地。六渚也因此曾是渌渚镇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这样的地位，对一个普通乡村而言，它的地理位置、交通线、物产都是基本要素。
1958年，因航道淤塞，渌渚江的通行货船已经不能抵达渌渚埠，仅渡口有小船往返两岸，1998年停止摆渡。
周孝子从渌渚江出发
南宋时期，作为富春江的主要支流，渌渚江已经是一条航道了。对出外经商的新城人来说，渌渚江是出发的地方。
沿着渌渚江进入富春江，然后一直往上，舟车劳顿后抵达衢州，复又从衢江登舟，几经辗转后返回家乡，周雄短暂一生的故事都被记录在不同的江流里。
我们可以从历代碑记和志书记载，以及延续至今的孝子传说中认识周雄。
现存周雄史料最早的记载来自南宋嘉熙四年（1240）临安府新城县知县汪绩所撰的《翊应将军庙记》。在这篇记文里提到周雄出生于淳熙戊申年（1188），殁于嘉定辛未年（1211），享年23岁。他的母亲生育他前，有蛇浴金盆的吉梦，周雄去世后，衢州人民写文章纪念他、歌颂他。还提到了周雄生前受人尊敬，死后成神，很多地方都有纪念他的祠堂。
但这篇文章并没有详细叙述周雄事迹，更像是一篇百来字的个人简历。要到明嘉靖十七年（1538）衢州知府李遂所作的《重修宋周孝子祠记》才对周雄故事有更详细的叙述。这些叙述包括周雄去世的细节“闻讣，内裂僵立于舟。”包括衢州人对待周雄的态度“衍圣公孔文远素与孝子善，挽孝子柩。篙师胡伯二因货舟结庐奉焉。”据《西安县志》载：“孝子，新城县南渌渚人……孝子幼时随父贾于衢，与衍圣公孔文远同学，交最善。”而且，还记录了因百姓讹传周雄成神，长江以南都祀奉他，南宋王朝褒封周雄为翊应将军、正烈侯等使周雄作为神灵的身份慢慢固定下来，他的孝行反而被弱化了的情况。
明嘉靖九年（1530），明世宗下令拆毁天下淫祠。李遂就任衢州知府后准备将周雄庙当作淫祠拆除时，遭到衢州人民的强烈反对。李遂通过调查走访，查阅文献后不但没有拆除庙宇，反而成为最早将周雄定格为孝子的地方行政长官。因着他写的记文，周雄的身份，也随江南多地将“周宣灵王庙”改称“周孝子祠”，而恢复了他孝子的本来面目。
此后，周雄的生平及孝行随着流传下来的《周宣灵王庙碑记》（清顺治时期严州知府钱广居撰）、《周孝子碑记》（清康熙初年新城人徐士晋撰）、《宣灵王祠碑文》（清乾隆年间两淮都转运使朱孝纯撰）等文的叙述，丰富了细节后更具传播性。
在这三篇文章里，周雄的去世细节也从原来舟中闻讣僵立猝死，转变为听闻母亲病重后，迎着大风大浪乘船回家时，在衢江因船翻落水而亡。而且，这三篇碑记都提到了周雄及其父亲出新登沿水路上严衢用来谋生的职业：贩卖木材、药材。
彼时的富阳、新登作为京畿之地，富春江上“万帆隐隐”，是重要的商道。生活在渌渚江边的周雄，也从小跟着父亲成为这条江流的商客，跟着父亲去衢州，并在南孔圣地求学的过程中，和衍圣公孔文远成为交好的同学，从渌渚江出发的周雄，为他身后的传奇不经意间做好了铺垫。
从人到神，周雄人格精神的形成
在民间口头流传的故事里，周雄生母早逝，继母身体虚弱，周雄从小就谨遵孝悌之道侍奉继母，是老百姓心目中的“大孝子”。他的故事经过不断演绎，内容不断丰富。当然，作为一个平民，他所做的仍然是普通人的日常小事。
这里录一个“怀足暖母”的小故事：周雄年幼丧母，父亲娶了继母之后，村里人担忧他的日子不好过。但周雄对继母如生母一样孝顺，继母身体虚弱，冬天尤其畏寒，双脚犹如“冰块”。七岁的周雄很是着急，临睡前，他为母亲打来热水泡脚，晚上和母亲同床而眠，把母亲的双脚紧紧抱在怀里给母亲取暖。
在后来流传甚广而且不断衍生出新故事的周雄传说里，类似这样的故事，还有“衣不解带”“扎发侍母”等符合普通人行为的小而温馨的事例，当然也有类似“卧冰求鲤”这样民间传说里常见的题材。总之，从渌渚江出发的周雄，已经是中国传统孝善文化里的一个象征，是六渚人世代传颂的孝子。
在雍正《浙江通志》里关于“周宣灵王庙”条目的记载里，收录了杭州、新城、衢州、建德等地官员关于周雄死亡的观点，并指出周雄“为孝子无疑，自应以徐记及衢志为正”。即周雄在衢州经商，听到母亲病重，乘船返回途中被巨浪吞没，并在衢州显灵，被朝廷敕封为江神。因此，衢州也是最早将周雄放置在庙里供奉的地方。清代衢州诗人朱鬯在《无题》中讨论了周雄之死及死后衢州人的态度，诗中写“有宋孝子新城人，商于衢殁为明神。至今庙食七百载，遗像鹄立云肉身。故老传闻语不一，神遭水厄沉江滨。逆流直上风浪助，香风拂体无纤尘。立死不仆肖厥真。或言神母此扶榇,归葬方坞今未湮。果尔神像亦雕刻，奚假体骨惊愚民。”
时至今日，关于周雄之死及成神的几种说法都广为流传，难以分辨哪一种更接近事实。总之，周雄的孝道故事和他的神迹，逐渐融为一体，其“纯孝达天”的人格精神渗入百姓的生活中。
在渌渚，供奉周雄神像的渌川主庙是祭祀的核心场所，并逐渐遍及整个新城区域，成为当地民俗活动。
汪绩的《翊应将军庙记》写于南宋嘉熙庚子年（1240）秋，汪绩时任新城县令，碑记里提及：“乡之父老，咸谓旧祀已陋，义欲新之，有请于予。”意思是父老认为原有祭祀周雄的地方太简陋了，想要重新建造，就向知县汪绩请示。庙成之后，他写了碑记。这时距离周雄去世29年，可见周雄去世不久，家乡人就为之立了庙。
之后，到南宋开庆元年（1259）庙又在周氏家族的主持下重建。桂锡孙为周雄嗣子周宗胜撰写了《宋神周君墓志铭》。再往后，通宪大夫、前建德路总管兼府尹方回，也在元至元二十年（1283）写的《辅德庙记》中，提及周氏家族供奉周雄以及为周雄人格精神的发展而做的努力。周氏家族与周雄庙相关的记载也只有这两篇记文。
800多年来，渌渚的周雄庙屡建屡毁，屡毁屡建，所幸每次跟庙相关的重大事件发生时留下来的碑记文章，让后来人能够从中找到周雄事迹自诞生以来的基本发展轨迹：始于南宋，兴于元代，繁盛于明清，民国后逐渐衰弱，到现在则成为民间传统民俗文化的一部分。
明清时期，分布于浙江、安徽、江西、江苏四省的祭祀周雄的周王庙有70座。衢州是周雄事迹传播甚广的地区：周雄和衍圣公孔文远同学相识；在衢江遇难；在元代由衢州太守伯颜忽都烈上奏朝廷，朝廷同意晋升周雄为周宣灵王，并定下春秋官方祭祀；明嘉靖十七年，衢州知府李遂认定周雄为南宋大孝子……至民国，衢州仍然周宣灵王庙宇众多，且活动频繁。
直至今日，衢州周宣灵王庙已经是第七批全国文物保护单位，该庙始建于南宋嘉定年间，现存建筑仍保存有明清两代重修痕迹。
在800多年的传承中，周雄在安徽徽州被奉为药王神，在江苏苏州被奉为玉器行业神——在传承过程中糅合了其他文化，使其更具丰富性和生命力。
六渚人的孝子祭和民俗活动
在富阳方言里，对三代以上长辈统称为“太太”“阿太”，就像最近大火的“浙BA”，富阳队在比赛时，每逢关键时刻，直播间总能看到“感谢太太保佑”“阿太保佑”这样的留言。
在渌渚当地，和周雄相关的事物，民间都冠以“太太”，比如“太太菩萨”“太太殿”等等，辅德庙即俗称的太太殿。抗战时期，日寇侵犯渌渚，焚烧太太殿一天一夜，抗战胜利后，辅德庙集资再建。当时新登人项墨庄，在流传下来的《项墨庄日记》里，就记录了他曾赴渌渚参加修建太太殿筹款事宜。
和衢州这样的府城相比，养育了周雄的渌渚小乡村也在漫长的岁月里，将关于周雄的大孝子事迹和信仰传承至今。
周王庙的祭祀，原先只是春秋两季，无固定日期。清道光五年（1825），新城知县吴墉择定祭期：春三月初三日，秋九月初十日（后为九月九重阳节）为入庙展礼之辰，岁以为常。周雄加封王爵后，列为祀典。岁时，官祭于渌川。
辛亥革命后，官府不再祭祀，由民间自行祭祀。根据流传下来的记载，每年的春秋祭祀（三月三、九月九），由庙会头首主持。祭祀前，举行出巡仪式。当天早晨，周雄樟木神像端坐于朱漆贴金的龙纹椅轿内，锣鼓、仪仗、彩旗幡伞开道，民间各类文艺会班跟随。在渌渚和新登，不同村庄还有一些独属于本村的祭祀仪式。
巡游过程中，周太太像所到之处居民张灯结彩迎驾，观者如潮。凡是能娱神娱人的民间舞蹈和杂耍都出现在巡游队列中。
据六渚村内收集整理的资料，巡游期间，整个新登地区，抬阁、高跷、龙灯、竹马、狮子，大头和尚（禅灯）、流星、钢叉、铜铳、鼓乐、细乐等民间舞乐都会自发前来参加。也因此，巡游又称为“迎神赛会”，是规模浩大的民间民俗活动。
六渚村自有的狮子舞表演也是其中的内容之一。六渚村的狮子舞是文狮舞，一般由20多人组成。舞者16人，抛绣球少年2人，梅花锣鼓5-6人。每场完整表演需35分钟。
舞狮，首先用竹篾扎成狮形，糊上纸，然后用毛毯裹盖住竹篾，采用高山上的狮毛草扎进毛毯中，用线绳捆扎住，每只狮子需扎15-25公斤狮毛草。该村舞狮的狮毛草产于临安与桐庐。用高山狮毛草扎制的绿毛狮，狮毛不易褪色，不易折断，不会掉毛，保鲜期长，经久耐用。表演开始时，锣鼓敲响，由2个少年捧绣球引出狮子。然后，狮子通过转圈、饮水、戏玩、挠痒、舔毛、抖毛、瞌睡、打滚、鞠躬等形式表演，以显示狮子的温顺可爱，仪态多样，形态逼真，惟妙惟肖。
凡本村的三月三、重阳节，六渚村狮子舞都要进行一番表演，各村过时节（庙会），都会请去表演。渌渚镇内的农户上梁、娶媳妇等喜庆的日子，也均会请去表演，以示热闹、祥和、喜庆。此外，附近阆坞汪家的竹马、桃花岭村的大头和尚都是孝子祭巡游活动的常客。
出巡结束，神像回到殿（庙）内，主持在坐像前献三牲福礼，灯烛高燃，香烟氤氲。祭祀开始，主持三拜后，点燃元宝锡箔祭品，鸣炮奏乐，爆竹响震。乡绅、庙会头首（除主持）依次焚香跪拜祈祷，然后，民众一批批依次入殿敬香跪拜祈祷。
早年，在祭神酬神期间，六渚人会从杭州、绍兴、嵊县等地请来戏班，演上几天戏。每年“三月三”“九月九”，渌渚新登附近乡村及窄溪的民众均来赶集看戏。
清代诗人，新城人潘成年在《新城杂咏二十首》（之五）中写道：“渌渚波澄浸蔚蓝，周王庙后叠晴岚，外家红袖春衫女，岁岁来看三月三。”诗人在诗后自注：渌渚，地名。每岁流觞曲水之期，演戏酬神，祈年修福，远方亲戚鼓至，俗呼看“三月三”。自道光后，九月九也同样演戏酬神。
长期以来，这些民间舞蹈和杂耍表演以驱除邪疫、祈求太平为目的，既敬神也娱人。
参与的人和观看的人也在潜移默化中受到孝善文化熏陶。
1991年，渌渚人重建了周宣灵王庙。2014年，周雄孝子祭被列入第四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
经过六渚村的305省道，是渌渚最美的一段公路。秋冬时分，季节转换，两侧高大挺拔的法国梧桐，金黄的枝丫向内收拢，形成一道巨大的拱形，让人流连。
公路一侧就是六渚村的孝子湾文化公园，穿过代表着宋、元、明、清四朝六皇帝对周雄敕封褒奖的牌坊群，往里就是周雄纪念馆。走进去，观看一个普通人如何成为一个“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