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米
没有离乡过的人,很难想象火车票这张薄薄的纸片的分量。
2000年的冬天,是上大学后的第一个寒假,归心似箭。火车票预售开启的当天,我坐着最早的一班公交车去重庆菜园坝火车站。当年火车站会专门到学校来卖学生票,但我需要的长途火车票不太好买,只有硬座,车次选择也只有绿皮车,回杭州要接近48小时。车站窗口的选择则更多。
我原本的小算盘是早点赶到车站,买完还能回来上课。
我太低估春运了。到火车站才不过七点半,窗口还没开,但十几个窗口前都已经排起长龙,而地上则铺盖横卧。震惊之余,只能硬着头皮排队。
没有网络只靠时刻表的年代,不知道选的车次还有没有票,每个人都会将不同时间、不同车次排列组合后,按照心仪顺序作为备选,有些人手上紧紧攥着一张纸,上面歪歪斜斜写满了车次。
学生模样的人也不少,首选卧铺(不分快慢),其次快车硬座,再次慢车硬座,最后才是无座。也有一些旅客选择的顺序是相反的,甚至当听到售票员告诉他们还有卧铺要不要选时,会犹豫很久,然后用乡音嚅嚅地问一句:“你帮我看一哈,还有没有别的车次?硬座也可以。”
卧铺确实贵,我当时信誓旦旦和同学说,反正学生票半价,高低得坐卧铺回去。等到窗口排队,大家也没手机,在那儿闲聊时,才知道学生票的半价是硬座的一半,卧铺部分的钱是不打折的。这么算下来,我从重庆回杭州,卧铺价格得奔着400块去了。当时我一个月的生活费是500块,还算是同学中的高标准了。
即便愿意出这个钱,在运力紧张的21世纪初,买到一张卧铺票也颇不容易。
那天从七点多开始排队,队伍慢慢缩短,午休时间也逐渐临近。快11点半,我前面只有一两个人了,心里祈求他们快一点。就在轮到我的当口,上午的下班铃声响起。售票员面无表情地用一块木板挡住月洞状的售票窗口,把里面的光和早上买到票的希望都给挡住了。
即便是午休,队伍也无法散去,甚至都没办法去上厕所和买饭吃。干等了两小时,才看到她们慵懒回归,拿掉木板,问我:“买哪趟车?”
最终,我耗时八小时,滴水未进,买到了那张粉红色的车票。卧铺没票,最终买到的是快车的硬座,得硬坐30多个小时,还不是我心仪的日子。有点懊恼,但心里更大的声音是,买到就好,想想那些排了一天队无功而返的人吧。
大学后面几年的买票过程大抵如此,只不过学会了带点吃的去排队,大三大四时间更自由了,也有手机了,还可以错峰排队,排队时能玩玩游戏。
大三暑假前夕,临近毕业实习,学校已经没什么事,早早买好了票的我,整天都在校外上网。有天傍晚,网吧门口的菜场人特别多,我在人群中穿梭,突然感觉被人重重地挤了一下,暗骂一声时觉得有点不对。一摸口袋,钱包没了,再想回头找,也没有千军万马中取小偷首级的能力。
第一次遭遇小偷,有点懵,但第一反应是我把车票放钱包了吗?我拔腿往寝室跑。拉开抽屉,看到那张薄薄的粉红色纸片就摆在最上面时,我长舒一口气,把从不上锁的抽屉重重关上,锁好。
后来不再为买火车票烦恼了,但人对痛苦、尴尬这种负面情绪总会一直记得。买票时赶上午休的那股寸劲,那块厚厚的木板,还有自己从菜场狂奔回寝室的黄昏一直未曾忘记。
前几天,我去杭州东站乘车。路过改签窗口,惊讶地发现沿用了很多年的封闭式的买票窗口没了,变成了类似服务窗口的全开放模样。当然,排队的人也少了许多。
毕竟,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薄薄的一张票已经成了手机里弹窗跳出的提醒:距离发车已经很近,请抓紧时间。
这一年,距离我攥着火车票,庆幸回家的脚步没有被打断的那个夏天,已经过去了2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