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内景
渌渚江进入富春江
吕家祠堂门口的赏石
渌渚江砂石运输
江口码头
柴惠琴
富阳区渌渚镇阆坞村，一个正在完成异地重建的新村庄。
清晨，薄薄的雾霭从村后的群山和村前碧波荡漾的渌渚江上升起，众多摄影爱好者带着相机、无人机来记录这个新生的村庄。村庄很大，背靠群山，面朝渌渚江，村内道路中4米到6米宽的村道就长达22公里，跟着航拍的镜头游览村庄，比走路观赏或者车览快多了。
这个传承了浙派民居建筑特色的新村庄，在设计时就考虑到要与自然环境协调共生，并兼顾乡村振兴发展功能，是省内“坡地村镇”的新民居样本，也是富阳乃至省内最大的浙派民居新聚落。
村庄寒暑往来
在阆坞村的正南面，有两座从旧村庄搬过来的老祠堂：一座是俞家祠堂，一座是吕家祠堂，分别随俞、吕两个姓氏的村民一起迁来新村。
老祠堂跟着搬入新村庄，这在乡村叙事中并不多见。
靠着墙根，原吕家祠堂门口的一块硕大赏石也随之被安置在只简单平整过了的土地上。石头上刻着“阆坞”“吕家”字样。几场雨后，大石头上的小坑里积了水，捧了几把泼洒到有字的地方，一会的工夫，文字就显出来原本的朱红色，醒目且庄重。
村党支部书记邵全民说，这块石头要等着吕氏族人择时重新安放。他还说，阆坞老村有四座祠堂，还有汪家自然村的汪氏祠堂和阆港自然村的孙氏祠堂尚未搬来，这里预留了空地，但汪氏祠堂是市级文保单位，目前来看搬不动，看汪姓村民怎么商量了。
在对传统乡村形成的描述中，“逐水而居”“聚族而居”“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是一组常用词。等村庄发展到一定阶段后，随着历史的进程，又衍生出“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煌煌大族”“举族搬迁”“生齿日繁”这些词句。另外，还有一些常见的说法，比如“见此地山环水抱……”“庐墓三年……遂定居于此”。
于是，在大量的族谱和地方志中，可以寻找到一个村庄（城镇）在漫长的岁月里选址、生发、变迁、安居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族谱承担了记录家族史的责任，而祠堂则负责安放灵魂，同时，也告诫子孙后辈不忘故土。
选址，可以视作村庄历史的起笔。
阆坞村不同姓氏的村民，选址渌渚都有自己的迁徙轨迹，像汪姓村民，定居约六百年了。
根据《渌渚镇志》，大抵可以这样梳理：阆坞村地处渌渚江畔，在新登镇（曾称东安、新城）撤县前大部分区域在新登县境内，小部分区域有时属于桐庐县。唐末、宋熙宁五年（1072）到咸淳年间（1265-1274）属太平乡。明万历三年（1575），太平乡仍有郎坞村。清道光三年（1823）沿用旧制。民国初分属太平镇、昌西乡和祥禽乡，民国二十五年（1936）分属祥禽乡、渌川乡。
之后，随着建制的不断微调，阆坞村及其目前所属的这些自然村，反复在新登镇、渌渚镇及邻近的桐庐县九岭乡属地内不断变化，归属地名称曾经有六贤区、六渚乡、双龙乡、六渚人民公社、新浦人民公社、渌渚人民公社、渌渚乡。
1987年11月，渌渚设镇。
2007年12月，富阳调整村级设置。汪家、大同、阆港三村合并，成立阆坞村，下辖汪家、洪家岭、上杭桥头、阆港、吴家、塘头、桥里、阆苑新村、余家桥、吕家、对门家、俞家、邵家、中头家、下水碓15个自然村。这些村名一一数下来，看名字有的跟姓氏有关系，有的记录了地名，也有的记录了曾经有的建筑物，比如下水碓，还有一个“对门家”，不知道“门”对着的是哪家？其中“阆苑新村”就是2018年修《渌渚镇志》时规划建设的新阆坞村。同时，在镇志关于村落的叙述里，还有“阆坞”之前的写法“郎坞”，文字的变化或者是村庄命名中常见的雅化，也有可能是附近地名之间相互影响。
越剧表演大师徐玉兰的出生地
“渌渚”，本意是水中的绿洲，因渌渚江而得名。渌渚江在明代时也曾被称为“渌川”。从地图上看，新登境内的葛溪、松溪两条溪水在晚唐诗人罗隐故里双江村合流后，由北向南进入渌渚，改名并成为富春江富阳境内最大支流，随后，江水东纳新浦溪（深浦溪），西纳阆坞溪（阆苑溪），贯穿全境汇入富春江。
“右入清溪左入江，青山点点照船窗。”这是清代诗人潘成年《新城杂咏二十首》中的两句。
渌渚境内多山，地势自西北向东南倾斜，西北高丘陵处为天目山余脉。在渌渚有记录的127座山峰组成的山脉中，蕴藏着丰富的非金属矿产资源，如石灰石、石英石砂岩矿、青石矿产等。
渌渚江又名鼍江，鼍即扬子鳄古称，也就是说这里曾是扬子鳄栖息地。这条江历来是新登地区的水运要道，明万历《新城县志》载：“渌川镇，在县南太平乡。渌川即渌渚也，在县南十里，百货往来，县之水陆孔道……上游竹筏往来，下游舟楫终点。建有渌渚、岘口、埠头三商埠。”
在这条相对富春江狭窄的航道内，山民的毛竹木料，两岸山上出产的青石、石英砂岩、石灰石从这里启程，经富春江转入钱塘江、京杭大运河，散入两岸的烟火人间。
矿产资源的开发和水运的繁华，也使得渌渚镇在数百年前就成为一个人口流入地，人口增加又促进了渌渚的发展。翻阅一些姓氏的家谱，可以看到来自丽水、金华等地的工人来渌渚采矿做工，最后定居下来的历史。
据有关地测资料记载，阆坞村内石灰石储藏量占渌渚全境的一半以上，山林之间蕴藏的优质石灰石资源，是阆坞人世代谋生的本钱。
“黄昏雨烟波上，独见溪前打石山。”“载得石头堪换酒，淡于江水略加甜。”在潘成年的“杂咏”诗中，有风景，也有老百姓的生计。
置村600多年的老阆坞村，村内有传承数百年的非遗竹马，出了越剧表演大师徐派创始人徐玉兰（1921-2017），还有编撰了《罗隐年谱》的近代文史专家汪德振（1910-1973）。留下的宗祠、厅堂、戏台、桥亭、民窑，分布在众多徽派风格的民宅及村外青山和阆坞溪流过的地方，每一代人的故事都离不开山上的矿石和渌渚江的波浪。
阆坞村曾经是矿区，村民们采矿为生
“早晨，父亲用双轮车往打石山运矿石，拉第二趟时，正好是上学时间，我们就帮着推车，一直推到要分道才去上学。”
“读初中了，周五放学回家，第一时间就去矿上挑砂，换我妈回家烧饭。”
“山上很早开始挖矿。火药被火星引燃，进而须臾之间土石化为齑粉，只留硝烟弥漫。这是村里人素来见惯的。”
“一次，炸后山洞里竟出现一具‘龙’的枯骨来。白黄的骨架匍匐在泥地上，威严而沧桑。”老百姓口中的“龙骨”，即骨架化石，民间看来是至宝。这段发生在1970年，镇志里记载的阆坞溶洞里挖出动物化石的叙述，如今听已经是传奇。
除了这些人们还在述说的记忆和文字里的记载之外，阆坞村的石灰石岩层里，经过亿万年的缓慢变化，大小不一的溶洞悄然生成。有的有洞口直接能走进，有的在采矿的过程中发现，又随着矿石的开采消失。那些以洞景取名的蝙蝠洞、米筛洞、龙洞、大洞、叮当洞……都是村民的秘境。
在阆坞人的叙述里，叮当洞最美，深50多米，密布奇形怪状的钟乳石，有直径1.5米的仙人井，水深2米，清澈见底，还有水田数块，水田有田墈、子沟、田缺，田头亦有灌溉井，可见曾有人类活动。
最大的大洞，面积可达一万多平方米，距离地面约20米。洞内昏暗潮湿，大洞连小洞，相互连环，左右相接；小洞仅能容纳一人，大洞则足以容纳数千人，还有岩泉长年不断，滴答作响，在洞沟中汇聚，向深处流淌。
如今叮当洞、大洞已不存，还有龙洞尚存，但洞内已经积水至洞口，不能再探洞内景观。洞深莫测，传说洞水经桐君山流入富春江，洞壁四周全是晶亮的水晶石（又称方解石）。
《渌渚镇志》有与阆坞村相关矿业的记载：
渌渚镇开采矿石有600余年历史，以开采石灰石为主。早年需矿工用铁锤、凿子、铁钎、撬棍等工具，一层层打落石头，每宕能打落石块一吨左右。清末民初，火药应用于炸石，提高采石产量。每个炮眼能炸裂石灰石5吨-6吨，多则十余吨。
1958年，阆坞建立渌渚汪家、大同、阆港3家石灰石矿，为村办集体企业。这时采矿技术更新，岩石日产量已经达数十吨，阆坞、岘口等村采矿点5个，年产石灰石60余万吨。这3家石灰石矿在1994年更名为渌渚镇汪家、大同、阆港石灰石矿，到1996年转为私营企业，年产矿120万吨， 2010年停产。
此外，1970年，阆坞村成立方解石厂，曾开采大量的方解石销往杭州等地的工艺厂。20世纪90年代到21世纪初，阆坞村的石灰石产业达到巅峰，村里先后成立渌渚阆坞碳酸钙厂、富阳兴峰碳酸钙厂、富阳富顺活性钙有限公司。2007年，天津矿山工程有限公司在阆坞村成立富阳分公司。
20世纪90年代末，整治矿山开始，逐步淘汰关停相关企业，至2010年底，渌渚镇关停矿山企业16家，尚在经营的阆坞村天津矿山工程有限公司富阳分公司矿区植被茂密、树木丛生。
随着矿山的关停，废弃矿坑的再利用已经成为阆坞人需直面的问题。数年前，人们在废弃矿坑内建成占地50亩的铁皮石斛基地和占地80亩的红豆杉基地。
如今，新的阆坞村也在废弃的矿坑内拔地而起。
打造“浙派民居首村”
“2018年，富阳区循环经济产业园项目落户阆坞村。阆坞村690户村民整体搬迁，阆坞新村选址新港村连坞，规划浙派民居578幢，另有公寓楼3幢54户，配套22处公共服务设施，总建筑面积22.73万平方米。2019年11月，安置房破土动工。”在这一段文字的叙述里，一个新乡村的落成相比传统乡村的形成，在表达上更强调数据，这也是社会发展过程中关于新村庄的一种叙事。
打造“浙派民居首村”是阆坞村的愿景。
“我和我老伴、儿子今天六点半就到村里了，选到的房子是大家都很喜欢的一套，口碑好、地段好，加上我孙子运气好，抽到了1号。”阆坞村村民吕学明第一个选到了心仪的房子。
六年前吕学明签下的名字，在今天换成数字“1号”，又换成了1号所代表的一幢乡村别墅。回想签字的时候，循环经济产业园还在纸上，签字后搬家暂居的焦虑和对未来的期盼都在心中盘桓。12月底的早晨，渌渚江的江风凛冽，但吕学明的心底热气腾腾，他和同在现场的五百多户农户都在畅谈新的村庄，新的生活。
搬迁前夕移栽的花木，春天时就可以在新的居所前落地生长。六年前的树苗已经蹿高，租住的居所上爬满蔷薇，只需新剪一枝扦插。人在迁徙中度过的岁月，草木做了记录，家养的猫猫狗狗适应了新环境，又要来到全新的村庄生活。
2023年12月29日到30日这两天，是值得村里人铭记的日子。525户村民，在新年来临前夕分到了属于自己的新房。
村民孙伟杰抽到18号，他选了空间略大一点的户型，他说新年后就开始装修。做铜艺雕刻的非遗工匠汪旭城，带领朋友们参观他即将装修的一幢独栋别墅，他指着屋内空间，告诉朋友每一个房间的功用。他还想留一间用作铜雕塑展示，同时，出生地阆坞汪家的门牌号，他也想复制一块铜铭牌放进新的居所。
我第一次去阆坞村时是去年八九月，当时给我的导航地址是“连坞”，从邻近的新港村出发，约四分钟转进一个山湾，就被一大片粉墙黛瓦的民居群落震撼到。
村口“中国浙派民居第一村阆坞”的村标醒目，两条进村道路向内延展。我选了左边这一条进村。村庄很大且不熟悉，一路向前，也随意驶进一些岔路，路连着路，在山湾里仿佛可以一直走，两边的民居高低错落，在视野里层层叠叠，也像观山景，民居墙的色彩以低饱和度的暖黄色调为主，也是传统的中国色，既大气也接地气。
不少人家的墙壁上挂着不同装修公司的大幅广告，村口显眼的房屋还有车库充作门面房，售卖家电、瓷砖等各种装修所需的器材。整个村庄像是在填充烟火气。
正在形成的新村庄，记录着一个古老村落的重构。
六月一个晴朗的午后，从阆坞村出发去老阆坞村，穿过两边绿意葱茏的山道，在立着“阆坞村”站牌的地方，已经可以看见富阳区循环经济产业园光大环境能源（杭州富阳）有限公司的建筑物了。在参观的过程中调整对垃圾焚烧处理作业的认知误区，感受科技对环境改造的力量。隔着玻璃看一个堆满了垃圾的空间，没有闻到异味，只看见里面作业的巨大金属抓手，一爪一爪将垃圾从一侧抓到另一侧。介绍人说抓手一爪的垃圾能发电4000度，相当于一户人家一年的用电量，目前富阳产生的生活垃圾还不够它“吃饱”。
参观中，负责人还说每年都会有不少中小学生团队来这里研学，了解垃圾处理怎么变废为宝。为了让孩子们有更好的体验，他们还种植了一片桃树林和向日葵。
从园区出来后，一行人特意去看了还在原址的汪家祠堂，再沿着阆坞溪返回阆坞村。路上看见一根大管道在溪边林间蜿蜒向前，和我们车辆前行的方向一致，跟着管道又看见了一片建筑物，其中一座有着醒目的红色圆形屋顶，边上还有一座浅灰色布满管道的小楼，小楼下面的池塘映着蓝天白云，有一片开满了紫色的水葫芦花。恍惚之间，我都不能判断这是一处什么建筑物，这么有个性，青山白云映衬，这么美丽，完全想不到这里就是山亚南方水泥厂。
“乃（na）落去（qi），要做个有福气个人（nin）/饲马、劈柴，统只世界跑遍/乃（na）落去（qi），吃个米勒、菜勒，样色要着心/吾有一厅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渌渚人孙永明用渌渚话翻译了海子这首著名的诗歌。他说，在渌渚农村方言的表达里，表达“幸福”合适的语言就是“有福气”。
邵全民说，村边的荒地正在平整，到时种上油菜，春天里油菜花开了，再种上向日葵，从春天到夏秋，拍照打卡都很漂亮。等村庄建设通过了验收，阆坞村就正式成为一个新村庄了，乃（na）落去（qi），在村里做个有福气的人（n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