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三四月间,气候转暖,种在富阳常绿镇老家山地里一畦畦的芥菜就可以收割了。
芥菜有多个品种,有百叶芥、大叶芥、雪里蕻等。以前听父亲讲,家里种的大都是百叶芥,虽然产量低一点,但晒好的干菜蒲头香气浓郁,煮后汤汁味道鲜美,瓮(坛)中久贮不变。孩童时代,酸酸咸咸、蛮有嚼劲的干菜蒲头是我们山里孩子最好的零食之一。
父亲会挑上一个大晴天出门,来到芥菜地里,躬着腰或干脆蹲着,用镰刀将芥菜整齐地割下,并齐刷刷地铺在地垄上,晒上一个猛日,干瘪后挑回。父亲的做法既省力,又省心,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干瘪的芥菜在堂前堆放三四天,其间,父亲每天要把芥菜翻翻身、挪挪位,确保芥菜不发热、不腐烂。几天过后,芥菜叶片渐渐泛黄,这就是我们通常讲的“堆黄”。堆黄一结束,父亲将芥菜挑到溪坑埠头,母亲把芥菜倒入溪中,逐颗掰开枝叶,仔细清洗、梳理,然后将干净的芥菜“骑”在屋檐下的晾竿上,一层一层,一排一排,画面很有仪式感。
等芥菜水珠滴尽、晾干,母亲将一株株芥菜的叶片掰下,叶归叶,梗归梗。手起刀落,将菜叶切成1厘米长,芥菜蒲头(梗)切成约三四厘米长分别放置在两个相邻的地方。待全部切完,父亲搬来能容下一二百斤芥菜的缸,母亲则拿来一个畚斗,先将菜叶装入畚斗,再倒入缸中,抹平。一般讲,倒一畚斗,要均匀撒上一层食盐,据估算,每百斤鲜芥菜用盐量在5斤至6斤之间。
父亲穿上半靴雨鞋,有几年半靴破了,索性赤脚上阵,人不停地在缸中旋转着踩,有时为了增加人体重量,把我按在他的肩上,直至把芥菜踩出深绿色的卤汁,这样一层菜叶、一层菜蒲头交替进行,且不停地踩踏,直到把菜叶与蒲头踩得绵绵实实,透出汁液。然后拿来事先准备好的粽箬壳铺放整齐,摆上约四五厘米宽的竹片,横竖着放,呈一个个“田”字块,再压上七八十斤的石块,这样腌芥菜的工程就告一段落了。
半个多月后,家里到处弥漫着腌芥菜的香味,也预示着腌的芥菜、蒲头已经熟透,可以晒干了。腌芥菜、蒲头经几个烈日的暴晒,菜捏在手里稍一用力,似乎要碎了,干菜蒲头也黄里泛白,这才算晒透。母亲将干菜和菜蒲头收到家里,在竹箪里摊凉后分别装入瓮或酒坛中,盖好塑料布,缸口再用布绳扎紧封存起来。
来到盛夏季节,母亲总爱用早已准备好的干菜蒲头汤来消暑。每天一大早,母亲要烧一钵头干菜蒲头汤,因为父亲要去地里干农活,汤要带着走。父亲说,干菜蒲头汤蛮解渴,还容易收汗,喝在嘴里很清爽,不腻,最关键的一点,还能预防发痧呢。
干菜蒲头汤不仅能解渴,还能开胃。
夏天,干菜蒲头汤是中、晚餐的必备菜,母亲时常会改变点花样,有时在汤里放点毛豆、番茄、蒲瓜、鞭笋之类的,配料随着时节的变化,相应作了改变。记得母亲时常把剥壳洗净的鞭笋用手指掐一下,老的根部舍不得扔,切成“十”字块状,嫩的切成片,连同干菜蒲头盛在碗里,加满水在饭镬里蒸,这样蒸出来的汤料原汁原味,堪称绝配,一碗米饭就哗哗迅速落肚了,有时还得来第二碗。
现在,大家把干菜蒲头汤叫作“神仙汤”了。走进大小饭店,不仅有家常的,还有与虾兵蟹将等小海鲜煮在一起,味道鲜美,竟无以言表了。
干菜蒲头汤,从农家到城市,始终以一种卑微的姿态出现,但往往在关键时刻,它以其独特的方式刺激着你的味蕾与神经。有时,即使出门在外,只要想起家乡的干菜蒲头汤,满满的乡愁会涌上心头。因为那是家乡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