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为大,至为极

2025-06-20

时节

王丰

“长,长到冬至,短,短到夏至。”这两个节气一到,村里的劳动好手其林就自顾自地念叨起来,而且是反反复复地念叨,他对二十四节气很熟,他当生产队队长十几年啦。

周代,古人用“圭表测影法”捕捉节气,他们在洛阳平原立起八尺圭表,发现正午日影长度呈现周期性变化:夏至最短,冬至最长。经长期观测,将一年中日影最短和最长的时刻定为“二至”。

夏为大,至为极——万物到此时皆壮大繁茂到极点,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要来了。

夏至三候:“一候鹿角解,二候蝉始鸣,三候半夏生。”小麦割了,中草药半夏“叽里呱啦”破土而出。我急急背上“麦子篓”(一种盛东西的竹器),提着小二指锄,去地里挖半夏。挖来半夏卖钱,存了钱想去供销社买一个“万花筒”。

有一年夏天,邻居家来了个北京小女孩,穿一条绿花裙,她讲话舌头多是翘着的,京腔京韵,如陈年佳酿。

小女孩时不时仰起头朝着天空转动着一个玩具,她告诉我们,玩具叫“万花筒”。围观久了,她让我玩了一次。

闭一只眼,睁一只眼,睁着的一只眼瞄在筒孔上,双手转动筒身,瞬间,筒内百花变幻,锦绣万千。

一个夏天很快过去了,小女孩再也没有来过外婆家。村脚大香樟下的供销社里,也进了“万花筒”摆着卖。

傍晚一放学,我就去挖半夏,日头坠入西山,群山安静下来,黑暗盖住田地山川,挖半夏才结束。

用溪水冲洗去沾在半夏上的泥土,放到石臼里拿木杵捣去皮,畚起来洗净,摊到日头下去晒,晒干燥的半夏拿到供销社去卖。

“半夏钱”,一分一分积起来,这些钱,我是可以自由支配的:买铅笔、圆珠笔、菩萨书(连环画),积得多了还能买双塑料凉鞋。村子里,挖半夏的女孩子们计划着买发卡、花手帕,最好能够买上一块花布,有石榴花的那种。

连续三年过去,“万花筒”还没有买到手。

挖的“半夏钱”,都叫母亲用了。家里缺钱,母亲只好拿我的“半夏钱”买盐、买肥皂、买煤油。

又过年啦,母亲说明年无论如何不再用我的钱。

供销社柜台里的“万花筒”还摆着,我怕它有一天被别人买去。所以,挖半夏就更勤,更出力。

盘算一下,我攒下的“半夏钱”够买来那个“万花筒”啦。

可钱又被手头枯竭的母亲拿去买了肥皂。

她答应我,过两天给供销社挑货,用抽头的钱还给我。

货物要去唐村区供销社批发部挑,二十多里路,要翻一条山岭——“松茂岭”。

母亲体弱力小,她挑着两坛烧酒,天黑才挑到供销社门口。马上就要进供销社,无意间踏着一粒石子,脚底一滑,母亲连人带酒坛倒在地上。酒坛碎,酒淌地,酒很香……酒香飘逸在乡村的夜晚里。

“万花筒”还是买不回来。

日子总在一天天地过去,夏至过后,天是一天热过一天,但酷暑也终将会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