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晋 绘
时间淘汰了很多我们曾经无比迷恋的事物,有些就是彻底地消失了。现在过年前后很多地方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在我小时候,倒没说禁止,可就是想放也没有钱去买。
但孩子总会找到自己的乐子。大爆竹和小鞭炮是稀罕物,能够得到的机会并不多,还有一种鞭炮踩一脚就会响,现在的孩子也在玩。当时集市上有便宜的火药纸买,红色的纸上有一排排药丸一样的火药,填到特定的工具里就能炸响。也可以把火药放置在石头上,用另一块石头去砸,也能够砸出一声响来。
玩火药的工具也有买的,但质量好像不好,经常就玩坏了。于是有心灵手巧的大人因地制宜,制作出让我们喜欢的玩具,样子像枪。那是用自行车轮毂上的钢丝所制作,钢丝与轮胎交接之处的接头,正好用来填充火药。
这个装置还需要一根弹簧,弹簧是火药能够炸响的关键:弹簧压缩后弹开时产生推力,高速的撞针去撞接头凹槽里填充的火药,就会发出“啪”的一声枪响。如果前面装了枪头,也能把这个枪头打出去,这枪头可能就是一团纸,但威力不大,不会伤害到人,最多只是让人感到一丝疼痛。
枪响时,甚至还散发出袅袅烟气,把枪的持有者映照得英武非凡,像极了我们心目中的英雄。尽管是冬天,寒风吹得这个持枪者的鼻子下挂着两条黄龙,他一缩鼻子,两条黄龙神奇地回到了自己的巢穴里。
我很羡慕别人有这样的枪,但自己不会做,爷爷也不会,他能够讲故事,也能够给我买连环画买糖,但不会做这种枪。后来拗不过我,看我眼巴巴的样子,爷爷托人做了这样一把枪,于是我就整天别在腰间炫耀,时不时填上火药把自己当作是战士。
这个道具很关键,让我在朋友群里有了很高的地位,如果玩打仗的游戏,我能够成为师长而不是小兵:我是一个有手枪的人。
但火药纸有个保存的麻烦,它不能受潮,一受潮,哪怕撞针撞得最厉害,火药也不能炸响了,它的关键部位已经暗哑。
有一次去走亲戚,那个亲戚抽烟,烟盒是铁皮的,我想,这个铁皮盒子装火药多好啊,小孩子是藏不住心事的,我想要这个盒子的愿望他一眼看出来了。于是,我得到了一个铁皮烟盒,这简直就是梦中的弹夹:我把火药提前剥出来,放入铁皮烟盒中,要填火药时,马上就能填,它简直是为我量身定制的。
有那么几天,钢丝弯成的枪和铁皮烟盒我是从不离身的,我觉得它给了我勇敢的心。我要当军人,又把自己想改名的愿望再次提起,我哭着问奶奶,为什么隔壁的孩子名字叫红军,而我不是,能不能改名啊?奶奶对我的这种要求推脱起来驾轻就熟,说,没法改了,阎罗王的生死簿里都有登记的。
我再次郁闷了好几天。
乐极生悲。记得是从镇上回家的路上,我装了满满一铁盒的火药,用手紧紧握着,不时还打开看一下,也许是关盒子时火药子漏到了铁盒之间:突然,铁盒炸响,就在我的手心。我本能地把铁盒摔了出去,但已经被烈火所灼伤。
那种无法形容的痛,在很短暂的麻木后抵达,皮肤像是清醒过来,锥心的痛让我泣不成声。
当时的情况现在已经记不清楚了,想来是鸡飞狗跳,人的记忆会忘记很多不快乐的事:它不想记起来。这也是生活里的一种本能。
能够记得的是若干天后去外婆家,也就是横河镇。外婆家就近有镇卫生院,当时的手掌心鼓出了很大一个泡,有乒乓球那么大,自己不敢去把它戳破,怕感染了,而抹药膏似乎没用,只是减轻了那种烧灼感。到了卫生院——和很多孩子一样,我也是一看到白大褂就会不由自主紧张,但这时看到医生,更多的是一种有了盼头的感觉:手心带着那么大的水泡,玩起来很不方便。
医生看了看,拿着聚光灯照了照,用手术剪刀把水泡剪开了。一点都没有感觉,但水泡里的水流了一小碗,心仿佛一松。然后她给伤口抹上药膏,用纱布包扎起来,叮嘱不要浸水,药膏隔天要抹,防止感染。
几天后,死去的表皮脱落,手心又重新回到了光洁,手又能灵活自如了。这大概是童年时最为惨痛的一次教训,而铁皮烟盒,早被我丢到垃圾堆里了。
但第二年的春节前后,我依然兴高采烈地玩着火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