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月亮 | 老了的李(诗人,媒体人)

燕子和蝙蝠

2025-03-14

游走在老宅中时,如果抬头,在走廊的屋檐下,或者在房梁上,还能够看见若干空了的燕子窝。燕去巢空,到了明年,能否“似曾相识燕归来”也是未知数。有些梁上的燕子巢只有一个,有些好几个并排着。

小时候,即使是最宠我的爷爷奶奶,也是不允许我去打扰燕子的,如果看到有些顽皮的孩子拿弹弓去打燕子窝,村子里总会有人去阻止。

春风中翩飞的燕子,在流利飞翔的姿态中,尾巴犹如剪刀张开。燕子是春天的剪刀,这是我脑中回旋着的意象,剪出了盎然的绿意,也剪出了春天的锦绣。

我一直觉得,燕子得宠,一方面因为它是益鸟,在农业的国度,人们是把粮食当作潜在的神明:民以食为天。燕子对于粮食的丰产所起的作用在很多年前可能非常重要,到了农药被广泛应用以后,燕子对于害虫的遏制作用可能并没有那么大,但更重要的是,它是一种隐喻,一种我们文化里类似乡愁的意象。

村庄里的人对此的情愫是朴素的,他们并没有明白其间的道理。在我童年所接受的教育里,有一种非常简单和粗暴的逻辑:如果你吃了燕子肉(那个时候对于吃近乎有貔貅的胃口,能够吃的我们都会去尝试一下,哪怕当时人们认为是霉变了的灰茭白,我们都会去烤来吃,当然多年以后,这种病变的茭白是另外一种美食原料,也算是错有错着),你就会口眼生疮,头顶流脓,受到燕子神的谴责和诅咒。

事实上,我们也不会有去掏燕子窝的念头,它们基本都在高处,要够着它们也不容易,但也有人烦燕子的叽叽喳喳,和它们在头顶盘旋时有可能拉的屎,他们会用长长的竹竿去捣毁燕子窝,这通常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他把自己的福运给赶跑了。

燕子到家里来筑巢,对于这一家人来说,就是一件吉祥的事。通常的说法是,燕子只选择良善之家。

在无所事事的时候,抬头看大燕子喂食刚孵出的小燕子是一种很有趣的消遣。一窝燕子通常会有三到五只小燕子,燕子父母觅食的工作量并不小,而小燕子头碰头挤在一起等候喂食的场景极为温馨和热闹,小嘴巴嫩红嫩红的,张大到夸张的宽度,等待着燕子父母的投喂。

当小燕子大一点的时候,虽然还不能飞,但小小的燕子窝已经不能束缚住它们狂野的心了,于是它们企图展翅:它们模仿着自己父母的姿态和轨迹,在这种勇敢的举动下滑翔到了地面。好在它们有先天飞翔的能力,懂得在空中保持平衡,我似乎没有看到过摔死的小燕子。

这个时候,我们往往会把跌落下来的小燕子用纸箱子盛着,就像是坠入到凡间的神灵,拿米饭和菜叶去喂它,我忘了它会不会吃,也许饿了总会啄食几口的。

燕子父母返巢的时候,看不到小燕子时估计内心是茫然的,好在一窝燕子通常有好几只小燕子,它们又不认数。等到有大人回家时,他们便会架上梯子,把小燕子放回到燕子窝里:那个时候,这个窝变得完整了。

也有不幸的时候,如果小燕子掉下来时没有人看见,常常会有猫把它抓来吃了,或者把它咬死了丢弃在一边。动物与动物之间这种关系,我们没有办法解决,大人们也不能,他们也只能骂一句,这猫妖!

人的爱憎其实是没有道理的。受制于我们的审美和观念,同样有益于人类,以吃蚊子等为生的蝙蝠,却是农村孩子厌恶的对象,尤其是在夜幕即将降临之时,蝙蝠在村庄上空盘旋,它行踪诡异,不按照套路出牌,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看到蝙蝠侠这样的电影,感觉它就是会飞的老鼠,一种邪恶的生物,因为它潜伏在夜里。

现在想来,我看到过铺天盖地的蝙蝠群,却好像没有见过蝙蝠的窝。我看到蝙蝠静止的时候,多半是倒挂在房梁或者电线上。

美和丑会带来如此截然不同的待遇。

燕子空空的巢穴在风中有些破败,明年,它们也许会回来,也许就不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