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街巷 | 天水佶佶(杭州人,会计)

信义巷

2025-03-14

当信义巷还是真正意义上的“小巷”时,我是坐着151路电车到这里的公共浴室来洗澡的。在家里准备好换洗的衣服、脸盆、香皂、洗发精、塑料拖鞋,先从白荡海走到打索桥车站,然后在卖鱼桥站下车。湖墅浴室就在信义巷的中间,规模不算大,生意却非常好。20世纪80年代,附近的居民家里大多都没有足够大的卫生间和热水器来应付杭州阴冷的冬季,花上一两块钱,能洗上个痛痛快快的热水澡,是生活中的一件大事。

本来地方就有限,加之这里很多居民以前都是在运河大厂工作的,习惯了宽敞的空间与豪迈的作风,所以这里没有机关单位浴室里的单淋,只有统淋。洗澡的人都是坦诚相见的,小姐妹们还会互相擦肥皂,私密空间的概念是不存在的。印象当中,大统间里成日里弥漫着白茫茫的水蒸气,伸手勉强见五指,这样也避免了一些尴尬。

过年前是生意最火的时候,几乎没有“立等可洗”的机会。面皮比较厚的阿姨就见缝插针央求前面的人允许她“把头发打打湿”,再用脸盆接上热水,在空地上就把乌黑的长发洗了。这里洗个头,那里冲个澡,互相统筹,能够大大提高花洒的使用效率。能干的家庭主妇往往会拿上一个大号的塑料脚盆,把衣服全部洗好了,给家里省下自来水钞票。她们往往会引来周围人的白眼,可是人家照样若无其事。

作为小学生,我一开始不敢这样插队,一味优雅地等待,往往洗个澡要花半天辰光。天长日久,我也学会了“鼻子下面长着嘴”,开口和这个阿姨借个龙头洗头,顺便冲湿身体,赶紧挪到旁边位置打肥皂。当有人提出要加塞时,我也大方地提供方便,社交能力就是这么锻炼出来的。

浴室隔壁有一个杭州城里为数不多的老式茶馆,门口一只炮仗炉子,可以买热水。里面黑乎乎的,摆着几张八仙桌,每天都有说大书的,无非是七侠五义之类的,说书先生倒是派头十足,一身长衫,惊堂木敲得啪啪响。在这里吃茶的以老头儿居多,有些还是从余杭远道而来的,他们挑上一担自家种的菜,在旁边的卖鱼桥河道菜场卖掉,正好凑上时间来听书。听好书,又回到河道里,油渣面一吃就坐车回去了。能够带上一袋瓜子或者花生来听书的,大部分是住在信义巷的本地居民。星期天放假,老婆在水井旁汰棉被,男人家帮忙打水、绞干、晒好,就算任务完成了。到茶室里来坐一歇,街里街坊,茶水铜钿付不付都无所谓的。

二十岁的年纪,我在信义巷对面的仓基新村上了两年班,后来搬家了,就很少有机会到城北来。再次回到这里,已经是四十岁的大姐了,这里也变成了信义坊历史街区,居民搬进了旁边的高层住宅,小巷不复存在。曾经被填埋的河道又重新引入了水流,恢复了河道的功能,河的两边开了很多餐馆和小店,是杭州吃夜宵的好地方。

这几年,信义坊突然“火起来”了。三月份,这里有一棵“樱花王”会盛放,它有三四层楼那么高,树冠足足覆盖二三十平方米的区域。最初,我是在报纸上看到这则消息,追寻而去,拍过桥头卖鱼佬儿的照片,却一点樱花影子都不见。直到穿过光线较暗的廊檐,突然眼前一亮,原来樱花树就在信义坊的高层住宅楼下面,浅粉色的小花像雾像雨又像风,美得不像是真的。人们聚集在樱花树下,摆出不同的姿势拍照。

有人说,这是一棵百年古树了。我在脑海里搜索了好几遍,都想不起来从前信义巷里有这么一棵樱花树,不会是像飞来峰一样自己飞来的吧?和我有一样想法的人不少,就有记者找了几位土生土长的信义坊居民,一位大姐证实,这棵树是20世纪90年代末,信义坊改造成历史街区的时候,从别处移植而来,也可以说它是神来之笔,给这个古老的商贾之地增添了浪漫的遐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