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国图（1军13州）
骆天意 骆金伟
去浙江博物馆和吴越文化博物馆参观的人，都会被“金书铁券”所吸引。细心的人会发现，这两处展出的都是复制品。真正的“金书铁券”去了哪里？它又有什么样的传奇？
金书铁券的前生前世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安史之乱”后的唐朝，藩镇割据，干戈扰攘。乱世出英雄。崛起于阡陌之间的临安天目人董昌，不满于义胜军节度使之位，朝思暮想“登天子堂”。
临安石镜人钱镠则一步一个脚印：“善事中原，保境安民。”
景福二年（893），唐授钱镠镇海军节度使、浙西道观察处置史、润州刺史。
乾宁二年（895），董昌欲望膨胀，不满唐朝廷只给陇西郡王虚衔，非做越王不可。董昌梦见“兔子上金床”，其手下李畅之、应智等人乘机煽动：“越王不够，越帝才好！”
董昌称帝后，派专史给老部下、也是同乡的钱镠送来密信，告知即帝位之事，并封钱镠为两浙都指挥使。
钱镠头脑异常冷静，他派幕僚沈滂送去《劝董昌仍守臣节书》，劝其“与其闭门做天子，使九族百姓涂炭；不如开门做节度，使子孙富贵无忧”。
董昌根本没把钱镠的忠言当回事，执迷不悟，仍做着春秋大梦。
钱镠见其不听善言，就率三万大军直抵越州，亲至延恩门下见故人，再三劝诫其“及早悔改，仍尽臣节”。如云的雄兵，让董昌害怕不已，遂将“首谋者”应智等人交出，表示“待罪天子”。
当年四月，钱镠父钱宽去世，钱镠请假治丧。其间，钱镠又上奏唐朝廷，表示“贼一日不灭，小民一日不宁”，希望皇帝速发“讨伐逆贼之师”。
唐昭宗喜不自胜，准钱镠建议，夺董昌官爵，并赞扬钱镠忠义，命令他进兵讨伐。钱镠“素服出师”讨伐董昌。
乾宁三年（896），钱镠平定董昌。在押赴杭州的途中，董昌被斩（一说投江自杀）。唐加封钱镠为镇海、威胜两军节度使。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钱镠统辖两浙，吴越国版图至此基本形成。
乾宁四年（897），唐昭宗为表彰钱镠功勋，敕令钱镠起复（治丧期间任职），复赐金书铁券，免钱镠九死，子孙三死，普通犯罪官府不得处罚。
金书铁券，就是民间常说的“免死金牌”。
将功劳折合为“免死免罪”，使功罪相抵，是铁券之本。《水浒传》里，小旋风柴进活得滋润潇洒，就因为手握丹书铁券：“他是大周柴世宗子孙，自陈桥让位，太祖武德皇帝敕赐他誓书铁券在家，谁敢欺负他？”连店主人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铁券制度始于西汉。至隋唐，皇帝对功臣颁发铁券已成常态。宋元时期，铁券制度日趋完备。至明，整套制度完善严格，朝廷根据官位高低分等级颁发。
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为制作丹书铁券，特意御览钱镠金书铁券，以便依样画葫芦。
金书铁券的“音容笑貌”
“吴越王钱镠，金书铁券传。功勋垂万世，德泽被千年。保境安民志，兴邦治国贤。至今祠庙在，瞻仰思悠然。”明徐渭作《钱王词》赞叹钱镠与金书铁券。
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有金书铁券的记载：“形如覆瓦，面刻制词，底刻身及子孙免死次数。质如绿玉，不类凡铁，其字刻用金填。”沈德符还亲自量过、秤过金书铁券，“以建初尺度之，高一尺三寸，广二尺一寸五分，厚一分半，重一百三十二两”。
钱镠金书铁券，是中国保存至今唯一的唐代铁券实物，为一级文物，浙江博物馆、吴越文化博物馆内展陈的金书铁券为复制品。那么真正的金书铁券现在在哪里？它就展陈在国家博物馆里，金光闪闪，大气磅礴，略显斑驳，但掩盖不住文字的遒劲。
券形呈覆瓦状，铁质，纵29.8厘米，横52厘米，厚2.14厘米，重6.6千克。正面刻有铭文25行、落款1行，正文共333字，落款17个字。铭文皆为楷书，全部金制，是名副其实的“金书铁券”。
金书铁券因年代久远，命运多舛，文字剥落甚多，漫漶不清，左下尤甚。幸亏《全唐文》有铁券铭文正文记载：
“维乾宁四年岁次丁巳，八月甲辰朔四日丁未，皇帝若曰：……是用锡其金版，申以誓辞。长河有似带之期，泰华有如拳之日，惟我念功之旨，永将延祚子孙，使卿长袭宠荣，克保富贵。卿恕九死，子孙三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承我信誓，往惟钦哉！宜付史馆，颁示天下。”
仔细品读铁券铭文，除显现文物沧桑、沉重与荣耀外，一个现象促人深思：正文中“忠以卫”三字，为何单独排列后留白十三个字符空间呢？“忠以卫社稷”明明是一句，为什么不连在一起？“社稷”二字非要另起一行由上重新开始排列，这有什么重大意义或讲究呢？难道跟“社稷为大为重”有关？
面对金书铁券，面对皇帝恩宠，钱镠感动不已，又如履薄冰。大臣罗隐执笔的《代武肃王钱镠谢赐钱券表》，恰如其分道出钱镠的真实心声：
“臣镠言：伏承恩旨，赐臣金书铁券一道。恕臣九死子孙三死者，出于睿眷，形此纶言……谨当日谨一日，戒子戒孙，不敢因此而累恩，不敢乘此而贾祸。圣主万岁，愚臣一心。臣镠诚惶诚恐稽首顿首。”
关于金书铁券的三问
千年间，金书铁券有过“七登天庭”的传奇故事。宋太宗赵光义、宋仁宗赵祯、宋神宗赵顼、明太祖朱元璋、明成祖朱棣、清高宗爱新觉罗·弘历，六位皇帝先后七次御览金书铁券。
1762年，第三次巡游江南的乾隆，在杭州一睹稀世古物金书铁券后，赋诗作歌，并赐紫檀盒。乾隆《观钱镠铁券歌》云：“表忠观永祀钱塘，铁券却在台州藏……作歌装匣付珍弆，所嘉谢表撝谦光。”
“明以前的铁券拓本或摹本上，铭文首行末字‘朔’字清晰可见，可实物上的‘朔’字怎会不翼而飞？”曾有观者对券生疑。
据说，这跟明太祖朱元璋有关。
明洪武二年（1369），朱元璋登基第二年，他为制本朝铁券特意调阅钱镠铁券，钱世珪之子钱尚德上献，皇阅毕以礼遣还。据《钱氏家谱》载，朱元璋为试金字镌刻之深，用佩刀将首行末字“朔”刻去。现观铁券铭文，对照相关照片，确无“朔”字，这与记载颇有几分吻合。
“为什么铁券的右下角会有一个轻微的凿痕？”如果你看到过金书铁券的真容，并咬文嚼字细细观赏，这个细节定会萦绕在脑海。
北宋亡后，金书铁券随荣国公钱忱由开封南迁至浙江临海。
“铁券实藏卧内，状如筩瓦。今七十余年，乃得见录本于武肃诸孙槱家。后十字，盖文僖手书。某家旧藏文僖书帖，亦有押字，皆与此同。武胜军节度使印，则文僖尹洛时所领邓州节钺也。开禧三年六月乙巳，山阴陆某谨书。”
83岁的陆游在《跋唐昭宗赐钱武肃王铁券文》一文中，回忆了童年时随母至姨母家，拜见长辈大长公主看到铁券、节度使印等宝物的情节。
《钱氏家谱》记载：“德祐二年丙子年，元兵南下，攻破临海时，其家人窃负以逃，死於难，遂失所在。”南宋德祐二年（1276），元兵攻破临海城，“铁券遂失，不知去向”。
元朝至顺二年（1331），在温岭泽国的河上，一渔夫撒网打鱼时，竟然幸运地打捞到沉睡了56年的钱镠金书铁券，使之重见天日。
清《光绪太平续志·津梁》载：“铁券桥，即库泽之新桥。光绪间，里人阮萃恩立碑于上，碑刻‘得钱武肃王铁券处’八字，并改今名。”该文清楚告白了铁券的出水之处。
不过渔夫并不识货，拿回家后，为研究其材质，用斧头轻劈其右角，发现为铁。那一斧，给珍贵的金书铁券留下了永远的疤痕。
钱镠十四世孙钱世珪得知消息后，奔赴渔家，验明正身，立马用十斛谷购得。
“宋季兵乱，券沉官渭水中五十六年。元至顺二年，渔人获之，售于尚德之父世珪，迄今而尚德又进之。是尝三登天子之庭，其间或显或晦，虽若类灵物诃护，亦其子孙之多贤，能保守而弗坠也。尚德字允一，天台人。”明宋濂亲眼观铁券后作《送钱允一还天台诗》，并序中写有三登天子之庭的金书铁券落水回家之事。
金书铁券历经半个世纪流水浸蚀，泥沙淘洗，面目全非，可惜可叹！然其失而复得，奇迹般重归钱家，堪称奇迹。冥冥中的天意，增添了金书铁券的神秘性。
“作为免死金牌的金书铁券，在历史上到底有没有发挥过免死免罪作用呢？”这是观者的第三个疑问。
明洪武二十四年（1391），钱尚德之孙钱怞，因都察院查勘其父钱用勤在建昌知府任内税粮短缺事而抄家入籍，于是奉金书铁券至京，求见皇帝。朱元璋于奉天殿接见钱怞，验券后下令有司发还全部田产家财。“卿恕九死，子孙三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
500年后，钱镠的金书铁券发挥了作用。朱元璋的做法也大大增加了铁券的魅力。皇帝两次观券，唯他独一无二。
金书铁券的今生今世
金书铁券还有“三沉深水一藏深山一盗他乡”的传奇故事。
铁券“一藏深山”发生在明嘉靖四十年（1561），倭寇围攻台州府城。为躲避战火，钱镠二十五世孙钱珍等携带金书铁券躲进深山。十余年后风平浪静，铁券才重回钱家祠堂。
清咸丰十一年（1861），太平军攻入台州，钱氏子孙将金书铁券沉放在深水井中。待捞出后，金字脱落更甚。村民无知，迷信铁券能治病，孩子受惊时，就来挖金字治疗。
清光绪辛丑年（1901），放置在临海大田岭外钱村宗祠里的钱镠铁券被盗贼窃走到嵊县兜售。嵊县县令徐印士恰巧碰到，他识货赏物，知道来历非常，马上用400枚银圆购得，据为己有。
钱氏后裔、《钱氏家乘》的作者钱文选得知铁券在徐家，联同嵊县长乐的族人一起向徐印士据理力争。三年之后，钱家以原价赎回。
金书铁券，兜兜转转，在十天连演的戏文里，终于回了钱家。
1938年，日军攻占嵊县长乐。长乐钱氏族人为防铁券丢失，将其藏在钱赓麟家的深水井中。先涂油，再封蜡，用棉线缠好，用蜡再封一次，多重封扎包装。1945年抗战胜利后，钱家人取出它，可喜的是，铁券完好如初。
1951年，长乐钱氏族人将放置在钱氏宗祠里的金书铁券取出，移送至杭州的浙江省文物管理委员会，无偿捐献给国家，并于1959年藏于中国历史博物馆（今国家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