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读
傅淑青
我们抵达双浦镇云泉山麓时,树木黯淡、枯瘦,西风刮得猛烈。没了葱茏翠色装点的山体,即便覆着暖阳泼洒而下的浅金色“薄纱”,还是遮不住满身的消瘦。而云泉山麓的风水洞内,却吹不到侵肌寒风,亦看不见繁花春景、夏树争翠、秋风扫径。常年的恒温和湿润,淡化了季节的边界线,模糊了岁月的更替和流转。
《杭州图经》这样记载风水洞的来历:地处钱塘县(古时杭州旧称)五十里之外的杨村慈严院,洞极大,流水从不枯竭。洞顶有一缺口,常年吹出徐徐清风,故称“风水洞”。
风水洞外,是喧嚣繁杂的世俗;风水洞内,是寂静幽暗的世界。这是存在时间之外的隐秘角落。
一踏入洞中,日光便不再紧随我们的脚步,取而代之的是浓稠如糨糊般的黑暗。没有任何过渡,仿佛从白天直接踏入黑夜。溶洞长着尖牙利齿,直接蚕食鲸吞了手机手电筒的光束,好在洞内暖黄色灯带及时转移了我们淹没在“黑海”的不适。
洞内弯弯绕绕,刚走过一个急转弯,蜿蜒曲折的洞径又在眼前。洞壁时高时低,洞口时宽时窄,最狭处,仅容一人猫腰侧身通过。溶洞铺设过石板,但表面已被流水侵蚀得凹凸不平。路不好走,我们得谨防“爆头”,得随时注意脚下,还要捂着心脏,忍受黑暗中惊飞而起的蝙蝠群的一次次惊吓。
越往深处走,挂在洞壁的钟乳石也越来越壮观,“滴答滴答”的水滴声也越来越密集。
这是藏匿在大山深处的惊世奇景图!
倒挂如林的厚实石帘层层叠叠,飞瀑倒泻似的巨大石幔浩浩荡荡奔腾而下,心怀大志的树状石笋努力节节攀升,雪花状的小巧石花在黑暗里独自妖娆,顶天立地的石柱则一副不跪不屈的王者模样……钟乳石形态、颜色均异,巨者如铁壁铜墙,微者仅如拇指大小;长条状的如腾空的蛟龙,三角状的若报晓的金鸡,人形的像舞姿翩翩的女子,蹲踞状的是威严的雄狮,晶化了的像少女明闪闪的眼眸……其规模之宏大,造型之奇特,不断突破我们想象力的极限。它们像春风里的锦簇花团,热闹蓬勃,充满原始的张力和不羁的野性。
水滴真的可以赋予石头生命。眼前的每块石头,都是水滴亿万年精心雕琢的产物;每条纹路,都是沧桑岁月沉淀后的肌理。它们是大自然造就的奇迹,根本无需借助人类贫乏的想象和浅薄的认知勾勒形状、定义名称。我只恨自己文笔平平无奇,无法传神描绘惊心动魄的壮美,无法准确复述内心的极度震撼。
这种时候,眼睛总是不够用的。我承认我极度贪心,拿起手机一通乱拍,想把各种形态的石头装进影像,以此方式将其占为己有;我还想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特异本领,去倾耳细听每块石头的隐秘心事,将更多的瑰丽和奇幻尽收眼底。
在洞里,我们还惊喜地寻到常春藤、爬山虎和苔藓。它们与默默积聚能量的钟乳石一样,在不见天日的溶洞深处,倾力攀附、生长,像给石头盖上一层天然的绿色绒毯,随着光影变幻,更显神秘。这些生命恰到好处的点缀和映衬,让这方幽闭黑暗的世界多了诸多灵动和俏皮。
风水洞作为“湖埠十景”之一,早在东晋时期就已闻名遐迩,朱熹、白居易、苏轼、范仲淹等鼎鼎大名的文人墨客纷至沓来,留下诸多题刻和诗句。遗憾的是,洞壁狭窄,他们无法深入洞腹,无缘钟乳石奇景。
生在这个年代的我们是幸运的。在不破坏景观的前提下,可用先进技术开山凿路;可装上五光十色的梦幻灯带,用光与影的交织映照出石头的光华;可抽干洞内漫溢而出的流水,铺上平坦石板,砌筑斜坡和踏步,修葺小铁轨,安上小火车,人为开辟最佳的观景路线。但人类无法彻底征服、占有它,风水洞深处,尚有大片不知从何流出又流向何处的神秘水域,正等待着我们去探访、解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