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戴维
上海铁路局集团公司杭州机辆段的高铁司机归华，他的家庭和铁路有着扯不断的情缘。他的叔祖爷爷、爷爷、父亲到他自己，都是火车司机。一百年来，这个家庭见证了从时速几十公里的蒸汽机车到时速350公里高铁的铁路大跨越。
阅读归家的故事，就像打开一本中国铁路发展史的时光相册，既有百年飞跃的沧桑巨变，也有百姓人家的壮志豪情。
爷爷第一次驾驶“解放型”蒸汽机车时 心里既激动又自豪
归华的父亲归建国是火车司机，三天两头要出车；母亲在国营布店上班，早出晚归。“双职工”把唯一的儿子“扔”给了退休的老爷子归寿根。
归寿根18岁进沪杭甬铁路上海机务段，是新中国第一批火车司机。20世纪50年代，中国的火车用的还是美、英、德、日等国出厂的旧机车。就像电影里的镜头：列车运行时，火车司机要伸长脖子，看远处的信号灯。
有一次，火车离信号灯柱很近了，还是看不清红灯、绿灯。归寿根只能停车，跑近一看、惊呆了：一大群蜜蜂聚集在信号灯周围，把灯光遮得严实。
冒着被蜇的危险，他驱散蜜蜂，看清了指挥信号，火车才恢复运行。
这样的惊险故事，归华听爷爷讲了很多。他追问：你是我们家第一个开火车的吗？爷爷告诉他：不是，归家第一个开火车的人叫归四福，论辈分，你得喊“叔祖爷爷”。
归四福是上海郊区一个穷苦家庭的孩子，14岁进铁路机房做童工。从擦车伕、烧火伕开始，30多岁时，归四福成为归氏家族的第一代火车司机。
在旧中国，所有火车头都是外国制造，主要技术岗位也由洋人把持。归四福当上火车司机后，虽然收入和地位有了改善，但还是常受洋人的气。
“什么时候，我们中国人能开上自己造的火车头就好了！”可惜，这个愿望直到归四福去世也未实现。
听到这里，归华会追着问：后来呢？爷爷继续讲——后来啊，1953年，第一代国产蒸汽机车“解放型”问世了。没多久，各大机车厂陆续生产出建设、跃进、胜利、上游、星火等各种型号的蒸汽机车。
“我第一次驾驶‘解放型’蒸汽机车时，心里既激动又自豪。因为你叔祖爷爷的多年心愿，终于在我手里实现了！”
乘务员从头到脚都是煤灰 只有牙齿和眼白是白的
小时候的归华，最喜欢做的事，是看火车。
“从樱桃山的东面能看到沪昆线铁路。火车开过来，我就知道我爸爸回来了。”
归华的爸爸叫归建国。1966年，17岁的归建国从金华铁路司机学校毕业，进入杭州机务段，当了司炉工。
这是归家第一个经过专业培训的铁路工人。从司炉、副司机到司机，只用了8年，归建国就当上了归氏家族第三代火车司机。
蒸汽机车时速三四十公里，杭州到金华要跑七八个小时。司炉工和副司机轮流把一锹锹煤投进炉膛，司机室的温度常常超过60℃。几十斤一大桶的茶水很快喝完，身上的工作服湿了又烘干，烘干了又湿透，泛着白花花的盐渍。
常有行人与耕牛横穿铁轨，火车司机必须探头瞭望前方，随时应对突发情况。冬天，刺骨寒风迎面扑来。雨雪天，司机室四面透风，脸颊冻得发麻。
机车上尽是煤和机油。乘务员从头到脚都是煤灰，只有牙齿和眼白是白的。铁路员工中流传着一段顺口溜：“远看像要饭的，近看像捡破烂的，仔细一看是开火车的。”
铁路是国民经济的大动脉，火车司机是铁路运输的“先行官”。虽然辛苦，铁路人的内心是自豪的。
驰骋在千里铁道线上 实现了父亲驾驶高铁列车的夙愿
1976年，归建国考上了第一批内燃机车司机，驾驶国产东风4型内燃机。司机室里多了两台小电扇，但温度仍旧很高，冬天也会冒汗。内燃机噪声大，乘务员面对面说话，得靠吼。
1978年，归华出生。归建国给儿子起名“华”，寓意“振兴中华”。从小在铁路幼儿园、小学、初中读书，住的是铁路宿舍，周围是铁路家属，孩子们谈的也跟铁路有关。童年的归华做梦都想：长大后和爸爸一样开火车。
“我爸不出车时，会带我去闸口的机车检修车间，那里停了好多绿色火车头，可壮观了。爸爸说，发达国家已经开上电力机车了，我们什么时候能有？后来爸爸调离了司机岗位，就把实现这个愿望的任务交给了我。”
初中毕业，归华报考了父亲的母校——金华铁路司机学校。1997年，他加入杭州机务段，成为一名乘务员。不到两年，他就考上副司机。四年后，他当上了归氏家族第四代火车司机。
归华学习驾驶的是国产第二代东风4B型内燃机车。和第一代内燃机车相比，司机室里配备了空调、电炉、冰箱，工作环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2006年春运，沪杭铁路出现第一列动车，华东铁路进入高铁时代。2009年归建国退休，儿子归华刚好通过考试，获得准驾“动车组和内燃机车”的J2“铁路机车车辆驾驶证”，成为归氏家族第一个高铁司机。
2014年，归华升格为最高级别的J1驾驶证，可以驾驶包括时速350公里“复兴号”在内的31种高铁动车组所有车型。
当驾驶满载上千名旅客的列车，驰骋在千里铁道线上时，归华心里充满自豪，他实现了父亲驾驶高铁列车的夙愿。
2006年中国发展高铁，归华又赶上了好时机。当时考取动车组驾驶执照的过程，堪比“过五关斩六将”。
“先从客运司机中挑选骨干，特别优秀的才去北京参加铁道部的面试。面试考司机的视力、洞察力和敏感度，还有心理测试，考应急处置能力、反应能力、估计能力。全部通过后，再到西南交通大学集中培训。”
中国速度让世人吃惊
更让火车司机骄傲
归华开上高铁是2009年，火车时速一下子提升到300公里，这样的中国速度让世人吃惊，更让火车司机骄傲。
“我跑南昌单趟只要3小时。以前我爸跑，3小时只能到义乌。”
司机室视野开阔，归华跑过最美的线路是2014年开通的杭长高铁。“杭州东往建德、桐庐方向，再到黄山北，这一路风景太漂亮了，尤其春天油菜花开的时候。”
1997年以来，归华已连续保持安全行车27周年，多次被评为安全行车先进个人。这份成绩单背后，是一个家庭的默默付出。
“当火车司机的家属很不容易，我常年在外，顾不到家的地方很多。有时我妈天不亮赶过来，帮我们送孩子上学。”
大儿子读高中，以后想报考交通大学。归华有点失望，儿子说不想当火车司机，因为“不想像爸爸一样整天不在家”。
不过，儿子的理想是给人工智能控制的高铁列车编程。归华仔细一想：还是和火车沾点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