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明灭 | 天水佶佶(杭州人,会计)

榨菜肉丝面

2024-09-20

据说杭州城里的面馆数量已经超过了以牛肉面而出名的兰州。

当然,这并不能说明杭州人已经从米食转为面食了,自己在家里烧饭,还是以米饭和炒菜为主。只能代表杭州的单身打工族还是比较多的,一碗面条里包含了主食、蔬菜和荤菜,吃完一抹嘴就走。

杭州的面馆里餐巾纸都是免费的,办公室里的小姑娘已经极简到不背包了,手机在手,万事皆有,家里的门是人脸识别的,连钥匙都省了。

炎炎夏日里,拌川加汽水是绝配,丰俭由人,你可以加大排、小排、爆鳝、熏鱼、虾仁、荷包蛋,吃到七八十元钱;也可以简简单单地韭黄豆腐干。只是吃的人和做的人都匆忙,已经很难找到江南人笃坦的气度了,有些面条也逐渐淡出江湖,比如我曾经吃过上百碗的榨菜肉丝面。

我吃它的原因和现在的小姑娘一样,就是图个方便。刚刚上班的时候,公司是在仓基新村的住宅底层,总共只有二十多个人,办公条件比较差,脚踏车还要敝帚自珍地扛到办公室尽头的走道上。虽说是这样,国营单位的福利还是不错的,会想办法给大家供应一顿午餐,我们单位就在几百米外的景福百货大楼食堂搭伙。

景福百货大楼是当年城北最大的购物中心,小到一块橡皮,大到床单被套,都是在这里买。从小到大,我几乎每个星期都要到这里来。当上了小出纳,我每个月都领上支票,去百货大楼买饭菜票,一捆捆用橡皮筋扎好,分给大家。

午餐时间,公司里人手一只加盖子的搪瓷缸子,走路到百货大楼后门的食堂买饭,然后再走回来吃。百货大楼的营业员很多,搭伙的人是不能堂食的。晴天还好,双手分开,拿着饭和菜。雨天就麻烦了,一只手打伞,另一只手拿饭菜,顾此而失彼。唯一的办法就是吃面条,和北方人一样,饭菜一锅端。那种深口带盖子、带柄的大搪瓷缸还是能够胜任的。所以,我吃了至少上百碗榨菜肉丝面。

说是食堂里烧的面条,可是师傅的手艺并不含糊。肉丝切得粗细均匀,还是菱粉预先浆过的。茭白丝、笋丝是按照节令来的,不会用罐头笋充数。韭芽儿是食堂阿姨细心拣过的,一点土腥味都没有。榨菜当然用的是海宁斜桥的,那会儿还不流行涪陵榨菜。如果用豆腐干丝代替肉丝,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素丝面。三四块钱一碗的面条,浇头也是一碗碗现炒的,猪油放足,面条软而不糊,走到办公室再吃也不发胀。

我每次都盯牢大师傅烧面的手势,倒不是怕他老人家手一抖,把肉丝“抖抖豁豁”搞没了,而是任何一种劳动做纯熟了都非常优雅好看。

大食堂的灶台上是有小水池的,师傅烧好一碗面,顺手就开水龙头把锅洗干净。粗黑的炒勺在他手中像绣花针一样灵活,先挖一小块猪油烧化,再放笋丝或茭白丝,炒几下,放肉丝和榨菜丝,加盐调味,等原料基本都熟了,加滚水下面条(面是预先煮过的)。最后,撒上一些韭芽儿提香,轻轻地把锅里的面条倒进搪瓷缸,不洒汤不漏水,递给我的时候,再关照一句:小姑娘儿当心烫。

上海人赞美一个人工作好,用“生活清爽”来形容,我是从景福食堂大师傅的手艺中体会的。

黄梅天里,打了一把伞,穿过破旧的小巷,将这碗滚烫的榨菜肉丝面拿回办公室,电风扇吹吹,唏里呼噜地吃热汤面,也并不觉得闷热,反而有一种五脏六腑都很通畅的感觉。要是在数九寒天里,能来上这么一碗,简直是从头暖到脚底心。至于我拿面的姿势是否优美是顾不得了,反正怎么也不会是诗人笔下的“丁香般的姑娘”,旁边的女领导倒是名震全省的金花。那时那刻的心情是欣喜的,因为我是一个赚工资的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