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边“拼”出一路公交车

百年“7路”上,“车三代”的人生接力

2024-07-26

翻越断桥的7路车。 章胜贤 摄

后拖式木炭车 永华公司公交车经过的西泠桥

庞培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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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培华在采荷三小教孩子们木工

庞培华 口述 记者 李维和 整理 摄影 廉笑尘

1921年,我的爷爷庞阿慧拉着黄包车,在城站火车站一带讨生活,火车站周边最容易兜到生意。

只要空下来,爷爷就喜欢去火车站附近的一家茶楼坐坐。去茶楼的人名为喝茶,实际上是因为那里各色人物进进出出,打听消息格外灵通。

这座茶楼到底叫什么、在哪里,我是没有查到,只是知道当年茶客云集的大堂里,几位老板用一碗茶的工夫,“拼”出了杭州的第一辆公交车。

从此,这趟公交车成了活化石,一路见证了杭城黄金旅游线的百年“风景”。

西湖边“拼”出来的公交车

有人提议,既然车子是不同国家的部件组装起来的,不如就叫“万国牌”好了。这下好了,这个雅号很快就在杭州传开了。

当年的老板们在茶楼里交流的都是商业信息。有一回,有位老板说起,有一批外国的车子,品牌还蛮好的,就是已经报废了,价格很便宜。顺着这个话题,又有老板提出,不如把这些车子当废品收来研究研究,看看有没有可能“洋为中用”。

没想到,这些老板真的拿钱去把报废车收了过来,开始办大事。英国车的地板、美国车的发动机,再弄一些国产的零部件,一辆“拼装车”就这么凑出来了。一发动,还真能上路。用现在的话说,一个新的业态,离正式面世就差临门一脚了。后来,“宝华汽车行”和“永华汽车行”在西湖边开出了杭州第一条公交线路,用的就是这批“拼装车”。

“拼装车”这个名字,叫着贴切,但不高级。有人提议,既然车子是不同国家的部件组装起来的,不如就叫“万国牌”好了。这下好了,这个雅号很快就在城里传开了。也就是那时候,爷爷改行开汽车,成了“永华汽车行”的一名司机。

爷爷有意培养我爸爸庞明山也进入公交这一行。我爸爸从小工做起,先熟悉公交车的里里外外,后来去了我姑父的车行当司机。我姑父开的是一家小型汽车行,有3辆组装起来的公交车,主要做环西湖的跑车生意,规模是不好和“永华汽车行”比的,但也是蛮赚钱的。

当时,湖滨一带都是大型汽车行的天下,小车行只能把汽车起点站放到石牌楼附近(今建国路与清泰街交叉口一带),我们家也跟着在那一带落了户。我爸爸开车是一把好手。那时候有一条往北出城的线路,很多公交车都上不了大坡度的大关桥,只能绕路。我爸爸通过技术改进,让车成功过桥,姑父的车行因此赚了不少钱。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1953年夏天,一众私营车行接受公私合营改造,并入当时的杭州公共交通公司(即市公交集团前身),我爸爸开的车也有了正式的线路编号——“7路”。

“7路”公交车有了专属童谣

妈妈单位里请唱小热昏的艺人帮忙编了段歌谣,把7路车途经的主要景点写了进去……我听过那首歌谣之后至今都没有忘掉。

后来,我爸爸的工作调动,开始负责接送公交车司机上下班。他每天凌晨3点出门,先骑自行车到公司发车,再开车在城里绕一圈,把司机们都接上。我爸爸离开了7路车,我妈妈却响应组织号召,从一名敲炭工成长为7路车的售票员。

那时候的公交车是烧炭的,炭要敲得细碎,再丢进车后的炉子燃烧,转化出的能量也就能为车子提供时速不超过20公里的动力。我妈妈最早就是敲炭的,后来成了售票员,每天都在路上,把我带在身边。所以,我坐过很多版本的7路车。比如,20世纪50年代末到60年代初,我跟着妈妈坐过“支援车”。那是一种从战场上缴获的美式敞篷军车,车尾搭一个小平台,乘客坐在车上,手必须紧紧抓住车沿或绳索。

我记得,20世纪60年代开始,7路车的起点站延伸到了城站火车站,票价全程1角8分,到湖滨6分,到少年宫9分。做售票员,我妈妈最头疼的不是按站计费,也不是回答乘客各式各样的问题,而是介绍景点和唱歌谣。为了多吸引坐火车来杭州的游客乘车,妈妈单位里请唱小热昏的艺人帮忙编了段歌谣,把7路车途经的主要景点写了进去。晚上,妈妈为了工作,在那里死记硬背,反倒是我,听过那首歌谣之后至今都没有忘掉。

“七路车,王牌车。历史长,资格老。湖滨是它中转站,灵隐就是落客站,从中景点一站一站又一站。钱塘门外少年宫,车过著名北山街,断桥残雪在眼前,新新饭店停一停,宝石山上看一看,劝君不要多留恋,好的景点在后面:苏堤春晓六吊桥,精忠报国岳王庙,曲院风荷斜对照,玉泉池水鱼儿跳,双峰插云穿云霄。九里云松石莲亭,北高峰前迎贵宾;原来是咫尺西天灵隐到。”

“车三代”退休后又和公交车打起了交道

我以红桃木地板为原材料,修改了好几个版本的设计方案,最后打造出了一台红底白身、带着“永华”标志的公交车模型。

我刚工作那个年代,成为一名公交车司机,尤其是7路车司机,是很值得骄傲的事情。我又是从小在公交公司大院里长大的,按理说应该接爸爸的班,去当一名公交车司机。当时公司也问过我想不想开车,如果想开,那就先做两年售票员,再去学车。

不过,我的心思不在这里,我就想做个木匠。我爸爸知道我的想法后并没有反对,毕竟开公交车辛苦还是辛苦的。没有去把方向盘,我进了装配车间,负责车辆大修和造新车,一干就是半辈子。

我和7路车的缘分,是在退休之后再续上的。有一次,公司对外征集老照片、老物件,收到的却只有清一色的照片,大家都觉得还差点意思。我突发奇想,既然大半辈子都在研究公交车,何不动手做一台老公交车的模型呢?

早在几十年前,我从仓库里一台报废的“万国牌”公交车上拿了一块红桃木地板,一直保存着。起初我只是觉得可惜,老底子的车总要留点什么下来,也算是一个念想。准备做模型时,我自然想起了这块宝贝木板。

听说我要做老公交车的模型,很多退休的老同志都来劲了,给我提了不少建议。我以红桃木地板为原材料,修改了好几个版本的设计方案,最后打造出了一台红底白身、带着“永华”标志的公交车模型。后来,我又做出了自己坐过的“支援车”和“沼气车”模型。我怎么都没想到,都退休了,居然会因为做“玩具”出了名,也真是蛮好玩的。

这些年,我不太在家里待。每周一到周四,我都要去两所小学给小伢儿上木工课,雷打不动。人家打电话给我,我都不大接的,哪怕接通了,我也都是笑笑:“不讲了,我要上课去了。”

除了教基本的木工技能,每学期的最后,我都会要伢儿们分工合作,制作一辆木制公交车模型。现在这群“10后”的伢儿都很聪明,动手能力也强。我指点他们一下,从打磨木板到涂漆上色,他们很快就能把半成品做出来了,有模有样的。

每到这种时候,我总感觉桌上的公交车模型好像发动起来了,慢悠悠地朝以前石牌楼的家方向开过去……

看点加料

杭州公交“初代机”的那些事儿

1922年冬天,杭州有了一条从湖滨到灵隐的公交车线路。作为杭州公交史上的“初代机”,7路车也因此成为杭城的一块活化石,见证了“城长”。“有景,有文化,有历史。”杭州历史学会副会长仲向平这样评价这条公交线路的价值。

湖滨至灵隐间开行公交车,解决了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人们前往西湖群山以乘船为主的出行痛点。而当初“万国牌”能按照这条线路开行,是各汽车行不断争取的结果。之所以公交线路选择翻越断桥而非取道北山街,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来,当年的北山街路况不佳,不具备足够的行车条件,反倒是断桥和白堤铺成了柏油路,便于行车;二来,公交车的运力大,单趟载人多,自然成了靠力气吃饭的黄包车夫们的眼中钉,因此,反对公交车走北山街的声音不少。不过,随着首届西湖博览会的成功举办,公交车这一新事物在杭州站稳了脚跟。在运送参展观众方面,公交车大获好评,当时的杭州人也因此意识到了公共交通的重要性。

最早的这条公交线路上实行招手即停,也没有固定班次,乘客多就跑得多。公交车从湖滨发车,过昭庆寺后上断桥,经中山公园再到岳王庙、洪春桥,最终到达灵隐。“当时的灵隐有3道山门,公交车速度不快,依次穿门而过,很有仪式感。”仲向平说。

从20世纪二三十年代“永华”的价目表来看,如果是坐着公交车游西湖,从湖滨至灵隐全程2角8分,而如果花5角钱买个双程票,可以凭票在任意站点上下车一次。而包车就贵了,还分固定线路包车和按时间包车,固定线路最长的灵隐到拱宸桥,包车要4元5角,湖滨到灵隐包车也要1元5角;而按时间包车是1小时起包,第一个小时4元,第二个小时3元,第三个小时2元,半天(按5小时计)12元,全天(按10小时计)20元。有意思的是,当时的“永华”已经推出了婚车租赁业务,价格是每小时5元。

价格表上的“元”指的是银元,即俗称的“大洋”。那个年代,杭州普通劳动人民的月收入只有三四元钱,这么算来,坐一趟公交车还是有点肉痛的。不过,随着历史车轮滚滚向前,公交车逐渐普及,燃料和人工成本下降,票价便越来越亲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