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庐人叶小平,生前是一家民营玩具厂的厂长。
去年年初,叶小平因病离世。女儿叶容在整理父亲遗物时,发现了上百个大箱子,里面有叶小平几十年里写下的日记,还有这几十年的《诗刊》和《世界文学》杂志,几乎每一期都保存着。
一面经历着和父亲永别的悲痛,一面又被字里行间所记录的往事不断温暖着,叶容写下《给我写诗的父亲走了》。
去年6月,在富春江诗歌节上,叶小平被追授为“桐庐桂冠诗人”,在颁奖现场,叶容分享了一首父亲写的诗,《这是最美好的时光》。
最美好的时光是什么?
也许是叶小平写过的,“这是最美好的时光/我在外面奔波了一天/回到这宁静的家/亚萍烹调的蔬菜豆腐/在暖锅中喧闹着/是那么新鲜,那么香气扑鼻”。
也许是叶容写给父亲的信,“我开始懂得与您共享阅读的喜悦。”
讲述人:叶容 整理:记者 于佳
窗外的桐庐,绿意盎然,鸟鸣声声。如果爸爸能看到这一切,也会用许多诗歌来赞颂夏天吧。从爸爸书架上拿来这本《一代才女林徽因》,看见扉页上爸爸苍劲的钢笔字——“叶小平1993年12月25日为女儿叶容择于杭州”,这是我小时候爸爸送我的书。把脸凑近泛黄的纸页,还能闻到淡淡的墨香,我心中有关爸爸的画面像雨水一样氤氲开来……
跟着爸爸去书店
爸爸一直勉励我要勤奋学习。爸爸13岁辍学,之后,偶然读到了高尔基的三部曲《童年》《我的大学》《在人间》,从中找到了奋斗的勇气。记得,他会大声朗诵“你总是面向一切,这样很好,你要永远这样!”爸爸是那么声情并茂,我甚至看到爸爸笑声中的泪光,小小的我,虽然不能完全懂得爸爸童年的艰辛,但也被爸爸从阅读中获得的巨大力量而深深打动。
小时候,爸爸常常出差,每次都会给我带回一本新书,扉页上写着赠言。有一次,爸爸带给我一套《世界名著连环画》,在扉页上写着:“……希望叶容能从小珍惜时光,从书中汲取人生之真谛。”这套书像一扇魔法大门,从此带我走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这是阅读的世界。于是在我孩童时代的日记里,常有“跟爸爸去新华书店看书”的记录。只要是我喜欢的书,爸爸都会毫不犹豫地买来送我。
爸爸总是用诗歌鼓励我
随着年岁的增长,我开始懂得与爸爸共享阅读的喜悦。我记得,爸爸总是喜欢在晚饭后的闲暇时光里,拿起一本喜欢的诗集,大声地朗读给我听——有时是痖弦的《红玉米》,有时是赵恺的《第五十六个黎明》。那时候的我,还不能完全理解诗中意象,但听着爸爸抑扬顿挫的朗读,伴着乡音,看到爸爸眉飞色舞的忘我神情,我也被爸爸对诗歌的热爱所感染着。
爸爸总是用诗歌鼓励我。那一年,高考后,我觉得考得不够理想,回家大哭一场。爸爸看到,就给我念了一首《蜗牛》:“我是一只蜗牛/生活在阴暗的角落/人们从不理睬地从我面前经过/但是我呀,有不被理睬的快乐。”读着《蜗牛》,我一下子就知道了爸爸不但没有责怪我,而且十分理解我。于是我慢慢重新找回了信心,开始了新的求学之路。后来,在爸爸的书稿中,我发现,早在1985年,爸爸就抄写过这首诗——原来爸爸年轻的时候,也曾在这首诗中找到过重新出发的勇气啊。
爸爸很少讲生硬的道理,而喜欢用诗歌来表达思想。爸爸在跟我讲择偶观的时候,总是谈到这首《面包》——“要按照对面包的情意,选择我旅途的伴侣”。这些诗意的思想,都深深印刻在我的记忆。
爸爸仍用文字表达着对我的牵挂
工作之后,我和爸爸的距离山遥水阔,与爸爸的交流变得少了,但爸爸仍用文字表达着对我的牵挂。在爸爸寄来的包裹中,除了家乡的水果和茶叶,他还会附上一页诗抄。
下雪的时候,爸爸寄来的是《雪》:“她来自比道路更遥远的远方/她通过寂静战胜时间。”春天的时候,爸爸寄来《一朵野花》:“一朵野花在荒原里开了又落/不想到这小生命,向着太阳发笑/上帝给她的聪明她自己知道。”这些诗句,温柔而坚定,总是给我勇气和力量。
去年冬天,我永远地失去了爸爸,当我发现爸爸留在厂房里的“宝藏”,我被这巨大的“礼物”感动到无法言语。我一直知道爸爸热爱阅读,但不知道爸爸一辈子都在读诗写诗,还写了那么多关于我的诗和日记。读着这些文字,我才开始慢慢读懂了爸爸为什么忙于经营企业还要坚持阅读,为什么收藏一切学习资料,连报纸都不肯扔;我才明白了爸爸为什么始终热爱劳动、热爱耕种,鼓励我天道酬勤。爸爸写道:“我相信大地不会欺骗种子,阳光走过的地方,花草总是茂盛。”
爸爸曾对我说,“写作,是我们观察世界的方式”。凡事要有观察,有感悟,才有与别人不同之处。从小学开始,爸爸就让我写日记,即使在最不想写的时候,也要记录,“今天实在不想写”。现在,我也开始用文字观察世界,在我的公众号“坚固的石桥”上,分享爸爸的故事,分享阅读的快乐。我希望通过我的文字,能够让更多人感受到阅读的美好、亲情的温暖。我相信,文字有着穿越时空的力量,就像爸爸写的,“思想转瞬即逝,文字却能记录,若干年后看见,仿若昨日”。
爸爸总对我说,“要做一个善良而坚强的人”。在爸爸留下的书籍里,有一些书,都在记录杰出的女性:林徽因、狄金森……她们刻苦、博学、勇敢、坚韧,是爸爸希望我成为的样子。我读着她们,想象着如果爸爸还在,会怎样跟我谈起书里的故事。在爸爸留下的书里,我找到了力量,也找到了自己。
感谢爸爸给予我的一切,感谢爸爸教会我阅读。不论走得多远,手里有爸爸的书,我就能找回初心。我们父女在书的世界里,也将永远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