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路文韵长

文化中国行,像是一座桥梁,让不可能的相遇近在咫尺,让不了解的风景变得亲切。

2024-07-12

丝路文韵长

于佳

1.

她从长安来。

翠微垂鬓,身着绣罗,含笑目低垂,面颊上的蜜桃胭脂,像傍晚的霞光。

在故宫博物院所藏的《步辇图》中,唐太宗接见吐蕃使臣时,她在一旁执扇;在唐俑第十二届中国舞蹈荷花奖古典舞比赛中,她翩翩旋转,踏歌而行;2022年秋天,青年国风乐团“自得琴社”来杭州剧院演出,在《醉醉渔唱唱晚》的合奏中,她云鬓花颜,琴声悠扬。

最近一次见到她,是中国丝绸博物馆正在展出的“九天阊阖:丝绸之路上的长安”主题大展上,和她一同远道而来的210件国宝文物在博物馆里济济一堂,有的来自法门寺地宫,有的来自皇亲国戚的墓志,有的来自于异域王朝。

她,唐俑女孩,一出场就气度不凡。站姿从容,帔帛搭肩,茜裙摇曳。

她和这些遥远的传奇,穿越千年光阴而来。

静静地看她,我想,她定是自信满满的。她所生活的长安,是张骞出使西域的起点,是承载东西商贸往来的古丝绸之路的起点,来来往往的行人中,有外交官、商人,有留学生、朝贡者……他们循着万里丝路,一睹繁华。

我想,她定是见识过万千的瑰丽。这只鸳鸯莲瓣纹金碗,饱满流畅的双层莲瓣纹,是唐朝的审美,而在金碗下层又篆刻着流行于两河流域的忍冬花纹;金带饰上镶嵌着的绿松石,隐忍的蓝绿色,似有一种不被时光打扰的定力;而曾装饰在唐代名将冯晖墓甬道的乐舞砖雕,乐师所奏之鼓的鼓帮上牡丹花盛放,吹笛人正聚精会神,演奏拍板的艺术家颈上的项链层层叠叠绕了三圈。

因心怀隆重,这一次,丝绸纹样设计家窦师纶也“受邀”一同赴杭。窦师纶(593—671),为官益州时被精美的织锦所吸引,他精通服饰纹样,设计大胆,对波斯锦流传至长安联珠图案进行再创作。“九天阊阖:丝绸之路上的长安”主题大展中的“陵阳公样”,就是当时风靡长安的流行时尚。

有趣的是,当丝博的乐音半入江风半入云,与之相隔一个西湖的浙江大学艺术与考古博物馆,正在展出的“交流与共新:丝绸之路上的亚洲文明”大展,一边“琵琶声停欲语迟”,一边巴格达人的乌德琴声也正拨动心弦。

我又遇见了她,唐俑女孩。

这一次,她神采奕奕地坐在马背上,若有所思,心有所盼。

2.

这个夏天,唐俑女孩从丝绸之路重返丝绸之府;当年,也有不少钱唐人,向往去长安闯荡一番锦绣天地。

钱唐人褚遂良(596—658),官至唐朝宰相,写得一手好字,笔意刚劲飘逸。

唐太宗下诏在战场修建庙宇,以纪念大唐基业来之不易,由褚遂良书碑;一贴《雁塔圣教序》,唐太宗、唐高宗两位皇帝撰文,由褚遂良书丹,其字里行间涌动着的意气风发,不仅被长安铭记,这一笔一画中,也有一份异乡人在长安安身立命的荣耀。

褚遂良的后裔褚载,在广陵织坊学得机杼之巧,回到家乡后,培养了一批丝织匠人,于是有了柳永在《望海潮》中所看到并吟诵的“钱唐自古繁华……户盈罗绮”。

浙江作为“丝绸之府”,丝绸发展历史悠久。从南宋《耕织图》中所描绘的“从蚕到绸”到现代中国美术学院美术馆的纤维艺术展,从李白的“铁杵磨成针”到郭沫若写给妻子的“赠我毛线衣,是君亲手织”,世世代代的人们似乎与一针一线同进同退,纤细之间,流淌着不同的故事,但总有坚韧,总有珍惜,总有懂得。

遥想当年,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素纱襌衣,薄如蝉翼,只有49克,仅仅如五六个樱桃般重的这件单衣,承载了多少美的沉思。

而当始凿于春秋、繁盛于唐宋的大运河两岸,日益繁忙的身影来自五湖四海,这不仅是为追求东方韵味,“千里迢迢来杭州,半为西湖半为绸”;也不仅是为了实现经济繁盛的双向奔赴;更为打动人心的也许是这番往来中所形成的时代精神——温润、开放、包容。就像蚕宝宝一直默默遵守着在春天醒来的约定,一针一线的霓裳梦也仍在大放异彩。

去年冬天,音乐人小河带着寻谣计划来到杭嘉湖平原,口口相传的蚕歌,曲调朴实,字字珠玑,“人家门户多临水,儿女生涯总是桑”。

3.

今年5月,浙江省创新实施了文化特派员制度,以精神富有为着力点,推动“千万工程”走深走实、助力省域现代化先行。

这几天,省首批文化特派员孙科镂在舟山市嵊泗县菜园镇青沙村第一次办展,以“丝路上的华美”为主题,从大英博物馆所藏敦煌壁画中精选三十幅代表作品,利用现代影印技术,完美再现了不起的敦煌。

展品是他自己开车带去的,当天因东海大桥大堵车,差点赶不上嵊泗轮渡。定制的镜框从上海直接发往嵊泗。乡村条件有限,没有展墙,也没有射灯,只能临时从最近的嵊泗县博物馆拉一些展架来用。

当这一幅幅“华美”终于在青沙村文化礼堂“落脚”,源自民间的敦煌艺术穿越千年,横跨万里,从西北古道到东南海岛,“丝绸之路”经久不息的文化力量在青沙村余音绕梁。

文化中国行,像是一座桥梁,让不可能的相遇近在咫尺,让不了解的风景变得亲切。

前不久,我和朋友一起去感受青海大环线的壮阔,在青海大柴旦翡翠湖,一入景区,还未来得及去凝视那层层叠叠的碧蓝和青绿,“古越龙山”号摆渡小火车,让每个浙江人都对翡翠湖产生了亲近。

我们的导游小井,是个青海姑娘。小井看见浙江人,就像看见老乡,她记得很多浙江援青人的脚步——

“在茶卡盐湖,一个曾参加援青的浙江大姐,一路都在感慨,人人都有的小红靴太好了,少一点污染,天空之镜就少一分破碎。”

“乌素特水上雅丹,是大柴旦盆地的千岛湖。”

“有一些援青骨干,一边工作一边收获了爱情,就在这里安家了,我们德令哈就有高铁站,不会再有‘玉关道路远’的黯然。”

每一条路都值得被书写,就像每一个明天都让人期待。一代一代人的文化行走,实实在在的奋斗变迁,让黄土漫天有了翡翠碧意。

今年是“丝绸之路:长安—天山廊道的路网”成功入选世界文化遗产十周年。“丝绸之路”已不再只是一条路,从“使者相望于道”的繁盛到东西文化交流的历史见证,“丝绸之路”是一张不断长大有着无限可能的网,蕴藏着未知的澎湃与永远的生机。从黄沙万里到海上四方,重返丝绸之路,不只是纪念传统与繁荣交叠的文化足音,是要在行万里路中,收获新的文化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