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晓芳
今年的春花走得尤其匆忙，先是初春的料峭拖延了花开的脚步，然后忽然之间天就暖洋洋起来，花儿一股脑儿走马灯似的开。不多时，这份独属于春的盛大偃旗息鼓，接下来就到了绿树浓荫孕育着果实的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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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爱春花烂漫，而鲜少有人会关注花落后结出的果（能供人类吃的另当别论）。植物开花结果不为任何人，只是物种生存繁衍的手段。被子植物的果实里都包含有种子，以肥美的果肉诱惑动物帮助它们散播种子，鸟儿或者啮齿类小动物饱腹之后把不易消化的种子带到广阔天地里，运气好的种子落到适宜的环境里，生根发芽，长成新个体，成为新生命。这是种子的胜利。
我也是直到最近几年，才慢慢开始留意各种果实。当然，首先吸引我的是有着好看颜色的果实。中科院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做过一项调查统计，整个西双版纳热带雨林的626种果实中，19%是红色果子，黄色果子占13%，蓝色果子仅有1%。城市绿化带里最常见的麦冬的果子就是蓝色的，稀少的颜色一下让它脱颖而出，一串串小圆球闪着蓝宝石光泽，令人见之忘俗，我更愿意把这样的色彩叫作青金色。类似以色彩动人的还有扛板归的五颜六色，鸡屎藤的金属光泽……原来，果子里蕴藏着大千世界。
没有果肉的果实吸引不了动物，只有各自放大招。盒子草椭圆形果子中间自然生长着一条分割线，果实成熟后，从分割线处自动裂开，种子掉出来，留下一个可爱的帽子。紫堇则是弹射界的天才，细长如米粒的果荚一旦成熟，一丁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它迅速捕捉到震动，果荚爆裂卷成圈，里头的种子像一粒粒子弹被弹射出去。最让人仰慕的是龙脑香树的果子，身长二三十米的大乔木，种子长着兔耳朵形状的双翅，螺旋桨一样旋转着从高处掉落，像一架架竹蜻蜓。今年“五一”去西双版纳植物园，亲眼见到而且捡回了心心念念的龙脑香树的果。
植物的果实千千万，每一种都是自然对生命的馈赠，是努力生长用力绽放后至高的奖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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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人类而言，植物的果实可食且好吃非常重要。如今，我们能吃到的甜美多汁的水果，它们的原生种基本上不那么可口，但起码都是可造之才。在人类漫长的生活史里，驯化了各种植物，并且不断地进行选育，让它们的果实越来越符合人类的需要。比方说，无籽瓜和无核橘，它们已经与物种的繁衍无关，只对人的口感负责。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人类扮演了一回造物主，按自己的需求来定制植物的果实。
说回眼下这个季节，各种水果跟上一季的春花似的接踵而至。被誉为“入夏第一果”的枇杷，杭州人都熟知，因为我们有著名的塘栖枇杷。枇杷的原生地在四川贡嘎山南坡区域，四川雅安石棉县有成片的枇杷野生群落，2011年被认定为“世界枇杷栽培种原产地”，也就是说，现在我们吃到的枇杷无一例外可以追溯到石棉枇杷。
我国枇杷的栽培历史相当悠久，司马相如的《上林赋》里有：“于是乎卢橘夏熟，黄甘橙楱，枇杷橪柿……”之说，说明国人在汉朝之前就已经开始栽培选育枇杷。塘栖枇杷的种植始于隋，到唐代已经相当繁盛，被列为贡品。塘栖枇杷按果肉颜色分为白沙和红沙，白沙更清甜可口，其中的软条白沙更是枇杷中的极品，形美、肉嫩、汁多、味鲜。体会一下丰子恺当年的惬意，他说“塘栖枇杷是有名的。我买些白沙枇杷，回到船里，分些给船娘，然后自吃。在船里吃枇杷是一件快适的事”。
据说，三五年之后，将会选育诞生无核枇杷。人类想方设法以最简便的方式来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其实不尽然，吃枇杷吐枇杷核有时候也是一种乐趣。当所有的东西都唾手可得，果实，这种生命的奖赏，就没有那么令人欣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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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也是吃过枇杷的，有诗为证：“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卢橘就是枇杷的古称，这首诗还说了，枇杷熟了，后面紧接着出场的就是杨梅了。
身在南方，人们对杨梅不要太熟悉。湿哒哒的黄梅天来了，杨梅就该上市了。虽然古人写的“梅子黄时雨”说的可能是青梅，梅雨天也正好是青梅成熟的时节，但在浙江人眼里，黄梅天必然是跟杨梅连在一起的。因为，我们有著名的余姚杨梅。余姚也是杨梅的原产地。
前些天，有报道说，权威考古学家的最新研究表明，余姚施岙古稻田遗址发现的两段树木枝干是杨梅树枝干。树木年代距今已有4500多年，是迄今我国发现年代最早、最为确切的杨梅树遗存。再一次坐实了余姚“中国杨梅之乡”的名号。
算是半个余姚人吧，所以采杨梅还是去过多次。天气通常不那么友好，不是闷热晒人的大太阳，就是滴滴答答的雨天，杨梅还都种在山上，先要一路堵车上山，然后徒步到达指定杨梅林，汗流浃背开始摘杨梅。低处的基本都是还酸的，得小心翼翼攀爬上树，才能够到高处完全成熟的。但凡有人发现一棵品质特别好的杨梅树，便在林间一声吼，大家都围到这棵树下，边摘边吃，红扑扑汗涔涔的脸上满是甜蜜的幸福。
刚刚过去的“五一”假期去了云南，在一个叫石屏的县城，看到连着好几个山头漫山遍野的杨梅树，已经成熟开采，是余姚的杨梅引种过来，便宜得让人咋舌，而且口感很好，水分恰好，甜度正好。我是不太爱吃杨梅的，因为怕酸，村里的老人家告诉我再甜的杨梅也会倒牙（指酸倒牙），就更不敢多吃。不过，这次在石屏，我吃了好多杨梅，牙并没有倒。
更让人吃惊的是，这里的杨梅树都很矮，不足一人高，你得猫腰钻到树下去采杨梅。土壤、气候、日照加矮化的杨梅树，我觉得这里的杨梅采摘便利度更胜余姚一筹。石屏已经被冠之“杨梅之乡”的美称。
夏天总是有各种丰饶的瓜果，小如樱桃，大到西瓜，每一种都是由时光沉淀的甜，即便这些果实不再为繁衍努力，而是循着人类牵引的方向变得更加美味可口，它们也是生命凝结成的精华，饱满昂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