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晋 绘
因为光线黯淡,景物更显陈旧。在这旧居里穿梭,我渐渐像是一个陌生人,渐渐像是蝉蜕,剔透而空洞,充满了好奇和发现的快乐:一只蜘蛛,或者一张已经破损了的蛛网,一只壁虎,或者被风干成木乃伊的蛾子,一些碗碟的碎片,或者是已经辨认不出颜色的年画……好像是熟悉的,又似乎是在视线之外的另一个世界。
像我所喜爱的诗人布罗茨基在归乡时所感慨的,当你长大,曾经高大的房屋变得低矮。
曾经,这里有一张桌子,一张小圆桌,是我们吃饭的场所。在物资匮乏的年代,我和妹妹的营养却是得到保证的,原因有很多,主要是因为爱。我和妹妹从小是爷爷奶奶带大的,爸爸远在省城,妈妈一年到头都被请去别人家里做衣服。有些人家里是没有缝纫机的,那么会叫上年轻力壮的汉子预先把缝纫机挑过去,等做完衣服后再抬回来。
暮色落到村庄最高的屋顶上时,我坐在低矮的门槛上,看着村口的方向守候。多数时候,妈妈就会踩着渐渐黑下去的天色回来,她的口袋里也许会像变戏法一样变出糖果,或者年糕胖啥的。那都是主家讨她欢喜,希望能把活干得更利索点。其实,按照妈妈认真的性格,这个还真无所谓。这些零食,妈妈舍不得吃,大都就带了回来给我们解馋。
路上总有人走过,看到我的身影,总会跟我开几句玩笑,逗我。比如说你妈妈今天要赶生活,不回来了等等,那个时候,我多么容易哭啊。他们这么一说,我会低头啜泣起来,但我掉眼泪很容易,止住眼泪破涕为笑也很容易:如果这时妈妈出现在我的面前。
妈妈的手艺在方圆数里的乡村很是知名,当时还带过许多徒弟,就为了跟她学一门谋生手艺。那些徒弟,我基本没啥印象了,来来去去,都是每天吹过我们的风。风来了,风又走了,但哪一缕风能够让人捉着了呢?
当时烧饭用的是土灶,也就是要烧柴火的。灶头一般有两个,在两个灶头中间,还会有一个小的壁炉一样的存在,那是晚上熬粥用的。“粥盆蛋”剥开时的那种馨香仿佛萦绕在鼻端。
很多年,这种香味在渐渐消散,在渐渐淡薄,这多半是后来吃的东西多了,也可能是很多食物失去了它们的魂。
鸡蛋是自家养的鸡下的,一家一般养上七八只,不是不想多养,是照顾不过来,饲料也不够。“咕咕咕”,能够下蛋的鸡,尤其是每天都能下蛋的鸡在喂食时会得到优待。鸡蛋可以拿去集市换油盐酱醋,通常人家并不舍得吃,会攒起来。奶奶疼我们,我们是有得吃鸡蛋的。
奶奶对我的疼爱是村子里有名的,老一辈人说起,大冬天的,奶奶抱着我,我“溺”了,奶奶却一动不动等我尿完。旁边有人看到了,提醒她,奶奶说,不能动的,小孩子受到惊吓,尿头断了,以后要留下“西急病”,也就是尿频症。
妹妹小我三岁,在我四五岁之前,每天早上的一个鸡蛋是归我独享的,到了妹妹会走路会说话的时候,一个鸡蛋便要两个人分了。偶尔,吃蛋黄流油的咸鸭蛋也是如此。
奶奶会把鸡蛋一剖为二,让我们选择,我和妹妹会认认真真眯眼比较,会用手掂分量,看哪半边大哪半边小。这个时候,很能看出我们的性格了,我会把大的那半让给妹妹,而她小,也当仁不让。
两半鸡蛋分给我们以后,我不要多少时间就吃了下去,而妹妹舍不得吃,常常在我吃完后她的还没有动过,这个时候,她会把自己的那一半再让奶奶切一小块分给我。
孩子时,鸡蛋也能玩出花样来。在一些特殊的时候,每个人拥有一个鸡蛋之时,我们会在桌上把鸡蛋旋转起来,让它们相互碰撞在一起,而壳薄的那一个,往往就被撞得开裂了。鸡蛋在桌上旋转,我们在边上大呼小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