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易读错的植物名里,泡桐算一个。泡桐的泡应该读第一声,因泡桐木质疏松多泡,取其虚而松软之意;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里说“桐华成筒,故谓之桐”,泡桐因此得名。
泡桐是一种与人类相伴历史相当久远的乡野之树。《诗经》里“树之榛栗,椅桐梓漆,爰伐琴瑟”的桐指的就是泡桐,泡桐木是古代六种可以制作琴的木材之一;《礼记·月令》中说:“季春之月,桐始华,田鼠化为鴽,虹始见,萍始生”,泡桐是春花,清明前后开花,常被古人写进诗文里,白居易就写有《桐花》一诗,里面说“春令有常候,清明桐始发”。
我的记忆里,也有泡桐的一席之地。上中学那会儿,每天上下学骑单车都是走的西溪河下。西溪河下是一条沿河小道,路两边种的都是高大的泡桐。泡桐是落叶乔木,先花后叶,经冬的花蕾蕴藏了一季的气力,每到春来,树上挂满一串串的花,一路雅致的紫,夺目而出,那种对视觉的强烈冲击至今仍能在记忆中找到吉光片羽。白居易曾为泡桐写下“叶重碧云片,花簇紫霞英”的赞美之语。我特别喜欢在花开时节来回多骑几趟,就为了看满树紫花。随着道路的扩建,西溪河下不见了,泡桐树也不见了,心里有说不出的遗憾。扩建后的路叫作保俶北路,行道树用的是乌桕,带给我的惊喜勉强能弥补之前的遗憾。
现在要在杭州城里找到成片的泡桐树几乎没有可能,零星的倒是有,花开时节不经意就能在街头巷尾忽然发现一株,让人小小激动一下。通常都是在有些年份的小区、道路、老院落或者远离城市中心的地带,以老树居多,现在的城市绿化已经不会再用泡桐树了。拱宸桥有一株硕大的白花泡桐,位置生得好,桥西南,离水不远处,花开时如华盖,亭亭在古桥一隅,在早春占尽风情。
早几年住过的小区西门路边有一株泡桐树,应该是属于机缘巧合,种子自行破土生长的那一种。虽然长势喜人,但毕竟是棵小树,个子不高,枝丫经常要被小货车拉扯断,我就看到过不下三回,地下一堆残枝。甚至有一回,几乎三分之二的枝条都断落,当时的感觉是这次肯定是没救了,没想到,还是缓过来了,而且更茂盛。泡桐有如此强悍的生命力,难怪当初因为花树美观被引种到美国,现在已经位列“入侵物种”名单。
作为本土植物,古时泡桐还是相当受追捧的。因为泡桐木轻而韧,导音性好,是一种上好的琴材,古人制琴讲究“桐天梓地”,说的就是用泡桐属的木材做面板,梓属的木材做背板。北宋的林业科学家陈翥还为泡桐写了一部专著《桐谱》。
泡桐花是元白之好的见证。白居易和元稹的友情,史上很著名,两位大诗人唱和间常借桐花来表达情谊。比如元稹有《桐花》一首,白居易有《答〈桐花〉》一首;再比如元稹被贬到江陵,路上过驿站,月夜看桐花有感,写下了《三月二十四日宿曾峰馆,夜对桐花,寄乐天》。而这一边,元白别后,有一晚白居易梦见元稹,醒来时正好元稹的信到了,信里有元稹的桐花诗,于是白居易写下《初与元九别后忽梦见之及寤而书适至兼寄桐花诗怅然感怀因以此寄》,他说:“月下何所有,一树紫桐花。桐花半落时,复道正相思。殷勤书背后,兼寄桐花诗。”真的是情真意切。
平常如泡桐探究下去,都有其深厚的文化背景,生活中遭遇的每一件平凡之物,亦不能等闲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