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为洁
俗话说:“杭州不断笋,苏州不断菜。”从春吃到冬,从冬吃到春,春笋、鞭笋、冬笋不断档,油焖笋、笋干老鸭煲、咸肉炖笋、漉笋烧肉、雪菜笋丝、丝瓜笋干蛋花汤……生活在杭州,关于笋的佳肴,数也数不过来,倘若片儿川用茭白片替代冬笋片,似乎都要被杭州人嫌弃。
不断笋的杭州,吃出了不一样的竹笋文化,有关笋的第一本专著《笋谱》和“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名句都出自杭州。
两个好朋友写了《笋谱》和《竹谱》
吴越国时期,一个8岁男孩从德清到杭州出家为僧,法号“赞宁”,先在龙兴寺(宋真宗时改称“祥符寺”)修行,后又前往灵隐寺专习南山律,辞辩纵横,有“律虎”之称。佛学之外,兼擅儒、老、百家之言,博闻强识,尤以博物多识著称,是五代宋初学识最渊博的一位僧人,被吴越国王钱弘俶封为“两浙僧统”。德清和杭州都是多竹之地,博识的赞宁对竹颇有研究。
相传,钱弘俶的侄子钱昱与赞宁交好,两人经常谈竹论笋,谈论的结果是赞宁写出了世界上第一本有关于笋的专著《笋谱》,钱昱则写出了一本《竹谱》,不过他没有排“第一”,中国第一本《竹谱》是晋人戴凯之写的。北宋高僧文莹在编写《玉壶清话》时收录了这则佳话:“在故国,与赞宁僧录迭举竹数束,得一事抽一条,昱得百余条,宁倍之,昱著《竹谱》三卷,宁著《笋谱》十卷。”文莹也是杭州人,出生于钱塘县,常居西湖菩提寺,自称“余杭沙门”。
天目笋“清远过之”
杭州临安的天目山竹多寺多。赞宁曾写信问候天目山僧友,问山中有什么出产?僧友回信说:“山中人事违,天眼中修定。我本无根株,只将笋为命。”天眼即天目。此回信颇具禅意,可与苏东坡的“玉版禅”相媲美,东坡称笋为“玉版和尚”,“要能令人得禅悦之味”。
东坡也深得竹笋真谛。北宋熙宁六年(1073年),苏东坡在杭州做通判。这年春天,东坡奉命下乡视察,一路从富阳到新城(今富阳新登镇),途中但见“西崦人家应最乐,煮葵烧笋饷春耕”。而后,取道浮云岭,进入於潜境(今杭州市临安区於潜镇),寂照寺僧惠觉请通判大人到寺内绿筠轩憩息。东坡登轩远望,满目翠竹,于是挥笔写下《於潜僧绿筠轩》:“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旁人笑此言,似高还似痴。若对此君仍大嚼,世间那有扬州鹤?”
以笋为命的山僧对笋非常熟悉,《笋谱》记载了93种笋,并一一做出了品评,天目笋干就是其中的名品之一,以清鲜闻名,其笋味“类绍兴破塘而清远过之”。古代的天目笋干都装在用箬叶垫衬的竹篓中,不仅可以防潮,而且形色清雅,竹香隽永,颇显宋韵之美。不过山僧吃点笋着实也不容易,例如西天目禅源寺一带“地多竹,时新篁初箨,猿至以百数,攀折而食,僧夜夜击柝守之”。
山居僧俗每年都要煮笋晒笋干,一锅接着一锅煮,煮笋水越来越浓,成了黝黑滋润的酱油色,味道也越来越鲜,这就是古代的“鲜味酱油”了,烹制寡淡蔬食时加一点,自然“味全,加美”了。
宋人尤喜苦笋
吃笋讲究鲜甜脆嫩,但宋人更喜欢苦笋。唐宋医家称笋为“发”物,且会“冷血及气”,只有苦笋不发病,“诸家惟以苦竹笋为贵”。虽然最懂笋的赞宁已“亲验为证”,苦笋其实“冷毒尤甚”。
“苏门四学士”之一的黄庭坚是一个苦笋迷,曾专门写诗向四川名士黄斌讨要苦笋,“南园苦笋味胜肉”。宋人视苦笋为“谏笋”,代表着忠谏气节,“苦而有味,如忠谏之可活国”。陆游在《苦笋》中亦写道:“藜藿盘中忽眼明,骈头脱襁白玉婴。极知耿介种性别,苦节乃与生俱生。我见魏征殊媚妩,约束儿童勿多取。人才自古要养成,放使干霄战风雨。”
苦笋并不全是苦味,亦有回甘,类似于茶叶,故亦称“甜苦笋”。周必大作于庐山简寂观的《五月三日游简寂,食甜苦笋,知观欧阳齐年求诗》就很有代表性:“疏食山间荼亦甘,况逢苦笋十分甜。君看齿颊留余味,端为森森正且严。”这种“正且严”的“甘苦”,非常符合宋人清简雅正的口味追求。
不过,再好的东西也不能贪食,民间把笋称为“刮肠篦”,过多食用必伤肠胃。赞宁更是将这种吃笋的节制提升到了哲学的高度:“凡物过度而食,益少而损多,岂止笋耶?”自律知止,讲究竞争的现代社会其实也需要平衡的润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