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良渚等你来

从2016年的G20峰会,到刚刚过去的第19届亚运会,以及今天的“良渚论坛”,杭州一次又一次站在世界面前,而世界一次又一次向我们奔涌而来。

2023-12-01

孙昌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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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一个月,太阳好得让人无可挑剔,但我也时常会过一段没有太阳的时间,因为我不是在去良渚的地铁上,就是在从良渚回来的地铁上。

地图软件显示,我家去良渚是13公里,从良渚回也是13公里,这跟“长安三万里”相距甚远,所以每次过杜甫村这一站时我都会角色代入:我是做李白呢,还是做杜甫,或者是做高适?不不不,我还是做个良渚人吧,或者也可以说,我事实上已经做了良渚人的后代,因为我可以回答“良渚人去了哪里”的问题,答案是他们就在杭州,就在中国,就在世界,因为五千年文明早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注意,在杭州人,在余杭人,在良渚人嘴里,良渚其实是读成“良子”或“良纸”的,如果良渚这一地名可以解释成美好的水边,那么“良子”或“良纸”该怎么来意会呢?

注意呵,我是主张讲普通话的,但是普通话里带一点点方言口音,那味道就完全不一样了。一位家住良渚的作家前不久出版了一部散文作品,书名叫《人间佐料》,此书还有一个副书名(标题)叫“请给我加一勺诗吧”,我建议如果还要出第二本,那就“加一勺花椒吧”,因为花椒就是诗啊,让你流眼泪的诗。

在四川金沙三星堆博物馆里,十四年前的2009年,当我看到那里也出土且陈列着良渚美玉时,我的眼睛湿润了,因为莫名的感动,也因为暂时的无解。

良渚是能让人流眼泪的,那不是因为风,而是因为文明。人类到了一定的文明程度,“你好”是美玉,“谢谢”是美玉,“再见”更是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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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因为接手了《中华文明圣地:良渚申遗纪实》一书的写作任务,我就时不时往良渚方向跑,我怕我搞不定,还叫上了我的老同学、植物先生袁明华,我想两个人去打架,总比一个人要厉害。后来才发现,写作最终还是自己跟自己打架,最后没有输赢,只有和解,与自己的欲望和甲方的标准达成和解。所谓握手言和,就是左手和右手握在一起,对天地作一个揖,不一定在祭坛上,而是在日常的场景里。

我去采访那些参与申遗的良渚人时,总感觉他们也刚刚打完一架,不,是刚参加完一场战争,有的声音嘶哑,有的带着创口,有的还略带疲惫,但他们脸上是有光的,这正如这十二月的阳光,一年的光都照在良渚身上,这就有了光辉。

这是我们谈论良渚论坛的一个背景。

当时感觉只有一个人,他好像有一点与众不同,因为他的血统,也因为他的梦想,他就是施昕更的孙子施时英。施昕更是发现者,施时英是保护者,爷孙俩都是跟良渚这块土地休戚相关的。人所不知的是,施昕更的儿子,施时英的父亲也曾是一名文保老兵。所以施时英还有一个梦想,希望自己的儿子以后也能成为一名文保工作者,这样就是一家四代,都跟良渚文化直接有关了,这个梦想很伟大,但在通往伟大的路上,就是无数的琐屑、无奈和红灯。那次施时英送我到地铁站时,我劝他开得慢一点,他说他得去接放学的儿子呀,而他办公室的玻璃板下,压着一张剪报,是关于怎样与孩子进行沟通的内容。

通过考古,我们与五千年进行沟通;通过论坛,我们与世界进行沟通。

古之沟通,靠手,靠工具,靠打磨和锻造;今之沟通,靠微信,靠语言,靠文字,靠阳光和月光,靠风和握手。

事实上良渚先民是深谙其道的,那无与伦比的美玉可以说明一切,当你看到那块神徽琮王时,你还有什么话想说?至少于我,唯有沉默才能表达我的赞美和崇敬。

2019年,申遗成功了,谁都知道我们捧的是一份沉甸甸的遗产。然后是在那良渚遗址上点燃了杭州第19届亚运会的火炬,那是中国良渚与希腊奥林匹亚拥抱在了一起,今年7月“良渚与世界——中希文明对话”就是一种证明,从各美其美、和而不同,走向美美与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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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时候去良渚,并不肩负伟大使命,只是为了人间烟火。

正如这二十年,只要一想起良渚这个地名,就会跳出很多相关的词和词组,有的直接指向网红打卡点——

良渚文化村,村民公约,村民食堂,大屋顶,大谷仓,剧场,集市……

晓风书屋,晓书馆,单向空间……

良渚博物院,还有附近的杭州版本馆……

而那遗址本身,一年四季皆是打卡点,尤其是春秋两季,花有花的样子,那一片片金黄的水稻,仿佛就是先民和今天的对话。这意味着当我们走向良渚,它不是静态的历史,而是一种当下的鲜活,正如良渚曾为杭州菜篮子提供“活蹦乱跳”一样,今天的良渚不仅为杭州,更是要为世界提供一种历史和现实交互的场景,这个场景的关键词就是两个字:文明。

今年春天的时候,一位做书的朋友给我一个二选一的任务,要么去写一位良渚驯鹿人,要么去写一位良渚的农妇,我选择了后者,因为农妇有一句打动我的话:“良渚人就是做做吃吃”。

做做吃吃,人生真谛啊,我写了这一位70岁的姚奶奶,本乡本土良渚荀山村人,荀山下埋着多少宝贝,这个我想大家都懂的,但是我们最为普通的家庭妇女,正是良渚也是今天中国城乡更为家常的宝贝。

姚奶奶说她一辈子围着灶台转,从嫁过来时的两间平房一间草舍,到现在三层半的楼房,弹指一挥五十年,唯有一个东西不肯丢和拆,那就是家里的一个土灶台,在那土灶台上,她二三月份做拓饼,清明前做团子,端午前裹粽子,立夏要做乌米饭,对了,老底子八月半还要自家做月饼的。这门做做吃吃的技术是怎么传下来的呢,姚奶奶说,那就是太婆教给外婆,外婆教给姆妈,姆妈再教给自己,自己还要教给女儿和儿媳妇,这个教,既是言传,又是身教。而更多的还是一日三餐,食材也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良渚连山依水,山林里的竹笋,水塘里的莲藕,烧饭前一刻去挖出来就是了,不仅如此,那藕还可磨成粉当芡粉,还可以做成一种叫兜兜儿的羹,热乎乎地端上桌,让人实在难忘。

这样的做做吃吃,现在不仅仅是自家的一家三代人,儿子学得了母亲的手艺,帮人打理一家叫良玉邻家的土菜馆,于是这些家常的良渚土菜,就推到了天下的游客面前,这不就是另一种美美与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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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论坛,杭州人是不陌生的。

早在新世纪之初的2001年,金庸大侠就参加了“西湖论剑”,那一年的西湖是起了波澜的。现在金大侠已携剑西去,而西湖、大运河和良渚已经成了世界三大遗产,这个时候的论坛,更是要面向世界,在“一带一路”的大框架下,践行全球文明倡议,推动文明交流互鉴。是啊,现在我们杭州人每当说起马可波罗、说起卫匡国、说起梅藤根,那我们还是心怀感激的,因为这些名字意味着世界的某一扇窗,打开它就是一种双向互动,它能让世界更了解中国,也让中国更好地走向世界。

是的,从2016年的G20杭州峰会,到刚刚过去的杭州第19届亚运会,以及今天举行的良渚论坛,杭州一次又一次站在世界面前,而世界一次又一次向我们奔涌而来。

作为一个杭州人,我还有一个梦想,在穿梭于家和良渚之间的地铁里,我是很想坐一趟中欧班列的。去年我的一位作家朋友出版了一部《出海记》,听听这书名就知道了,而我,如果我代表了梁山伯与祝英台,那我很想去会会罗密欧与朱丽叶,这回我们来唱歌剧,而你们来唱越剧吧,这是另一种和而不同,以追求美美与共。

风还是吹向全世界的:我在良渚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