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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 潘卓盈 通讯员 张雪燕 吴义全
说史知杭城，都市快报联合杭州市文史研究馆推出的“橙柿说史”栏目，带大家走进文史世界。
本期橙柿说史，带大家穿越历史的尘埃，走进140年前的红顶商人胡雪岩的生活。
1885年12月14日《申报》发布如下一则短讯：昨有友人自武林来言：前办西征后路粮台江西候补道胡雪岩观察，于本月初一日子时弃世，初三大殓。闻之不胜惋惜。
短讯中的“本月初一日”，即光绪十一年农历十一月初一日，换算成公历，就是1885年12月6日。
今年就是胡雪岩去世整整140周年，日前，杭州市文史研究馆馆员，杭州市文史研究会常务理事张学勤带来一场名为《回望140年前的胡雪岩》的讲座。以下为讲座实录，有删节。
很多人说胡雪岩败于蚕丝贸易战
胡雪岩去世的消息发布后，他的一位亲戚送来这样一副挽联：
“二十年富贵逼人，纵然极欲穷奢，但恨黄金无用处；廿余日灵魂在室，遂致人亡家破，偏留白发泣堂前。”
当时，胡雪岩的白发老母（胡金氏）还健在，时年83岁。两年半前还是她人生的高光时刻。1882年农历七月初二是她80岁生日，胡雪岩出巨资在杭州灵隐寺大建水陆道场十一永日，收到李鸿章、左宗棠等各级官员送来的祝寿屏联和轴对“数以千百计”。其母生日当天，“省中文武各大宪，皆跻堂恭祝，以十里湖堤、宝马香车、湖船画舫，较之游春时节，尤为热闹”。
胡雪岩（1823-1885）病死时只有62岁，虽然患有肝病背疮，但都不属夺命恶疾，难怪外间会出现自杀传言。其实，胡雪岩的死因主要是：受到持续的精神打击。这就要说到他的破产了。
很多人认为他是败于与洋人竞争的蚕丝贸易战，许多学者往往会举出以下两个例证：
一、晚清陈代卿所著《慎节斋文存》说：胡雪岩“每岁将出丝各路于未缫时全定，洋人非与胡买不得一丝，恨甚。乃相约一年不买丝。胡积丝如山无售处，折耗至六百余万金”。
二、晚清欧阳昱所著《见闻琐录》说：胡雪岩囤积大量蚕丝，与洋人争利，“夷人欲买一斤一两而莫得”，“夷人谓此次倘为胡所挟，则一人操中外利柄，将来交易，为其所命，从何获利？遂共誓今年不贩丝出口”。
那么，我们可以查阅一下历史资料，看看上述这两个例证究竟与事实是否符合。
洋人真的“一年不买丝”吗？
晚清《申报》上曾刊登长年居住上海的外籍白尔辣写给李鸿章的长信——《整顿中国蚕丝禀》，写信时间是在胡雪岩破产前夕（1883年9月），信的内容就是讲中国的蚕丝业。信中写道，近年生丝出口不断下降，并非外国人买得少或中国养蚕人少，而是养蚕区蔓延的蚕瘟病。白尔辣建议中国成立蚕政总局，采用法国学者巴斯陡（注：今译巴斯德）创立的制种方式，严格把好蚕种关，从源头上预防蚕瘟病。
李鸿章看完此信后，批示“候咨商江苏、浙江抚部院查核酌办”并嘉奖白尔辣（参见1883年9月11日、12日《申报》）。
可见，有关洋人“相约一年不买丝”“共誓今年不贩丝出口”等说法并不实。
晚清时期，中国最大的两项出口是蚕丝和茶叶。1843年11月，上海开埠，从1870年开始，全国生丝出口贸易约有2/3，经由上海港输出。
那么，胡雪岩在上海大手笔从事生丝贸易，究竟有没有与洋人交恶呢？有这样一些间接信息：
1883年11月，胡雪岩的上海阜康雪记钱庄面临资金链断裂险情之时，胡雪岩将自己所囤积的15000包生丝分别卖给了怡和洋行（2000包）、天祥洋行（13000包），还曾从汇丰银行拆借到10万两白银以维持钱庄周转。如果洋人对胡雪岩“恨甚”，怡和洋行和天祥洋行的洋人会出手接盘吗？
关于胡雪岩卖出15000包生丝，究竟亏了多少钱，有许多不同的说法：有的说亏了800万两白银；有的说亏了600万两白银；也有的说亏了150万两白银。
洋人白尔辣在写给李鸿章的信中已披露当时生丝的价格：“每包生丝通扯价（平均价）为320两白银”，那么15000包生丝的总价值则为480万两白银。依此推算，亏损150万两白银的说法可能比较接近事实。难道胡雪岩因为亏损了150万两白银，就走上了破败之路？
遭遇猛烈的金融风暴
让我们来看看当时《申报》的相关报道吧。
1883年10月19日《申报》报道说：去年（1882年）冬天，“本埠各大行栈倒闭纷纷，约计所耗之数，有数百万之多”。进入1883年，市面更萧条，倒闭的商铺更多，并牵连到放贷的钱庄，多家钱庄倒闭，进而又引发猛烈的挤兑风潮，银根越来越紧。扬州、镇江、金陵、苏州、宁波、温州、天津、北京等地，都传出了商铺倒账、钱庄倒闭的消息。
胡雪岩拥有的多家阜康钱庄也陷入困境。1883年12月1日，上海的阜康雪记钱庄和杭州的阜康钱庄同时宣告倒闭。消息传到北京，已是12月5日，当天晚上，北京的阜康福记钱庄门口“取银之人拥挤不断”。次日清晨，该庄便被官府封闭。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银根紧缺、商铺倒闭的呢？当时的《申报》也给出了答案。
当时中国兴起了一股造铁路、开煤矿、兴轮船的热潮，相关的股份公司纷纷建立。由于这些股份公司的股票可以上市买卖，所以市面上出现了资金大搬家现象，大量资金从钱庄、商号流向股市。向钱庄贷款用于炒卖股票的现象也很普遍。股票甚至还成了向钱庄贷款的抵押物。
恶果随之而来，《申报》说：从1882年开始，“买卖股份之旺，几于举国若狂，不及一年，而情弊显露，股票万千直如废纸”（见1884年1月23日《申报》）。
显然，这应该是中国历史上最早出现的股灾，也是中国近代史上第一次出现的金融危机。正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胡雪岩将一笔数额不小的资金用在了囤积物资（生丝）上，应该说还算是明智之举。毕竟在面临资金困难时，生丝还能够及时变成现银的。但是，胡雪岩钱庄的资金（包括自有资金和外来存款）远不止这囤丝的480万两白银，更多的资金应该都放贷在外。
当猛烈的金融风暴降临后，这些放贷在外的大量资金往往就成了无法收回的坏账、呆账。一旦遭遇挤兑风潮，自然就难以招架。这应该是导致胡雪岩破产的一个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