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俞茜茜 视频记者 周文锐
通讯员 邓国芳 许紫莹
“李国立教授是不是来浙大二院了？我一定要找到他！”前不久，浙大二院滨江院区胃肠外科诊室里，63岁的张先生攥着病历本，语气急切又带着期盼。
这位从南京专程赶来的中晚期胃癌患者，因家里两代人被李国立教授成功救治的往事，毅然决定跨省追医。
跨省追医的信任 两代三人的“胃癌生存奇迹”
张先生的求医路，始于一段跨越20多年的医患情谊。20多年前，他的堂叔被确诊胃癌晚期，辗转求医时遇到了李国立，手术后活到90多岁高寿；12年前，他的堂兄同样查出晚期胃癌，本已是没有手术机会了，在李国立的治疗下不但成功手术，且术后至今仍健康生活。
“身边两个人都是晚期胃癌，都被李主任救了，我不能放弃。”确诊胃癌后，张先生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位“胃癌克星”。辗转打听得知，李国立履新浙大二院滨江院区胃肠外科主任，于是他立刻收拾行李，从南京赶到杭州。
经过详细检查，李国立发现张先生的肿瘤位于胃中部，直径约3厘米，所幸还未到完全无法手术的地步。上周二，李国立为张先生成功实施胃癌根治术，目前患者恢复良好，后续将根据恢复情况制订抗肿瘤治疗方案。
“患者从外地过来，追的不是我这个人，是对‘还有手术机会’的希望。”李国立坦言，从事胃癌诊疗30余年，他见过太多晚期患者的绝望，也正因如此，他始终坚信：“只要不放弃探索，就没有绝对的‘无法手术’。”
我国早期胃癌诊断率不足20%，80%的患者确诊时已属进展期（中晚期），国家癌症中心数据显示，中晚期胃癌五年生存率仅35%。而在李国立的患者中，许多被判定“无法手术”的晚期患者，不仅获得了手术机会，不少人还实现了长期生存。这背后，是他耗时30余年打磨的“动静脉结合术前化疗”方案。
30余年潜心“悟道”
创建“动静脉结合术前化疗”方案
时间拉回到1988年，刚从大学毕业的李国立，师从我国著名消化病专家黎介寿院士。在黎院士的指引下，他深耕胃肠外科。1994年，30岁的李国立赴日本胃癌研究会附属医院留学——这里是全球胃癌根治术的发源地，当时日本的胃癌诊疗技术处于世界领先水平。
在日留学期间，李国立如饥似渴地学习理论知识，观摩手术，更记下了厚厚的笔记。1995年回国时，李国立带回了一件“宝贝”：一台当时罕见的数码相机。“我用相机记录患者术前资料、手术过程，为每个患者建立独立档案，遇到困惑就翻出来复盘，慢慢找规律。”正是这份对“细节”的执着，让他逐渐摸到了晚期胃癌术前治疗的“门道”。
晚期胃癌中，有很大一部分“潜在可手术”的患者——通过术前化疗，让肿瘤范围缩小，从而创造手术机会。上世纪90年代，胃癌术前化疗的治疗模式已经在临床开展，以动脉灌注化疗为主流，但有效率仅30%左右，许多患者仍错失手术机会。
“后来我发现，有些化疗药物实际上并不适合动脉灌注化疗。”李国立慢慢有所参悟，此前动脉灌注化疗效果不佳，核心问题在于“药物与给药途径不匹配”。
化疗药物分为两类：一类是“时间依赖性药物”，像“毛毛雨”，作用时间越长效果越好；另一类是“浓度依赖性药物”，浓度每提高一点，疗效呈指数级增长。“过去不管什么药都是动脉灌注，但时间依赖性药物靠动脉给药无法延长作用时间，浓度依赖性药物靠静脉给药又达不到有效浓度。”
“能不能让两类药物‘各展所长’？”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盘旋。
2002年，经过无数次病例复盘和理论推演，李国立提出了全新的术前化疗方案：“动静脉结合术前化疗”——通过静脉注射时间依赖性药物，维持药物在体内的作用时间；同时通过介入手段，将浓度依赖性药物直接注射到肿瘤附近的动脉血管，大幅提高肿瘤局部的药物浓度。这套方案的关键在于“精准匹配”：让每种药物都用最适合的途径进入体内，最大限度发挥药理作用。
肿瘤消失、转移灶缩小
821例临床数据见证奇迹
“动静脉结合术前化疗”的效果，很快在临床中显现。“化疗后做检查，有时会发现肿瘤已经‘散架’了，有的甚至完全消失，病理检查看不到癌细胞——这就是‘病理完全缓解’。”
李国立说，局部作用强，是这套方案的第一个显著优势。药物直接作用于肿瘤病灶，浓度是静脉给药的数倍，对肿瘤的“杀伤力”大幅提升。
第二个优势更让他惊喜：药物不仅能“搞定”局部肿瘤，还能覆盖转移途径。“动脉注射的药物，一部分顺着静脉流动，正好覆盖肿瘤血行转移的路线；另一部分顺着淋巴流动，又能堵住淋巴转移的通道。”他曾遇到一位患者，肿瘤局部缩小的同时，远处的转移淋巴结也跟着缩小，“这说明药物顺着转移途径‘追杀’了癌细胞，相当于‘一箭双雕’”。
2003年，37岁的安徽患者吴先生，成了这套方案的第一批“受益人”。
当时吴先生被诊断为晚期胃癌，肿瘤不仅严重侵犯重要血管，还转移到了肝脏，当地医院断言“最多活半年”。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找到李国立。
“当时肿瘤太大，直接手术切不干净，先做了3个疗程的‘动静脉结合术前化疗’。”李国立回忆，化疗结束后复查，肿瘤明显缩小，转移灶也得到控制——手术机会来了。随后，他带领团队为吴先生实施胃癌根治术，同时切除了受侵犯的部分肝脏组织。手术非常成功，吴先生术后恢复良好，2019年还专程到门诊复查，与李国立合影留念，彼时他已健康存活16年。
“这不是个例，多年来，已有近千例中晚期胃癌患者通过该方案改写了命运。”李国立团队对821例接受“动静脉结合术前化疗”的中晚期胃癌患者进行疗效分析，数据令人振奋：有效率（肿瘤缩小）达74.9%，近四分之三患者的肿瘤明显缩小；其中671例患者成功接受根治手术，根治性切除率高达81.7%；病理完全缓解率（肿瘤完全消失）为16.7%，部分患者术后病理未发现癌细胞；三年无进展生存率52.2%，三年总生存率55.8%——要知道，中晚期胃癌患者的三年生存率通常不足40%。
更令人欣喜的是，当“动静脉结合术前化疗”与免疫治疗联合时，疗效再上一个台阶：三年无进展生存率提升至66.9%，客观缓解率达83.8%，根治性切除率更是高达90.0%。“1+1>2的效果正在显现，未来会有更多患者受益。”李国立说。
看到“树冠”窥见整个“树根”
用有限手术“圈住”无限肿瘤
从1994年专攻胃癌研究，到2002年摸索“动静脉结合术前化疗”方案，再到如今形成系统治疗体系，30余年的临床实践，让李国立对胃癌治疗有了深刻的感悟，他将其总结为两句话，字字句句都凝结着对胃癌诊治的深刻理解，以及对患者的责任。
第一句话：“我看到癌就像看到一棵树，从树冠的形态我能推断出它的根在哪里。”
在李国立眼中，胃癌不是一个孤立的“肿块”，而是一棵不断生长、蔓延的“树”——肿瘤的大小、位置是“树冠”，而肿瘤向周围组织的浸润、向远处的转移，就是扎在身体里的“树根”。“诊断的准确性，决定了手术的成败。如果只看到‘树冠’，没找到‘树根’，手术切得再干净，也可能复发。”
他解释，术前治疗的核心，就是先通过化疗“摸清树根的范围”，再决定是直接手术，还是先缩小肿瘤再手术。而手术的关键，不仅要切除“树冠”，更要把“树根”——也就是肿瘤浸润和转移的范围——彻底清理干净。“只有连根拔起，患者才有长期生存的可能。”
第二句话：“外科手术的范围是有限的，而癌的生长却是无限的。我的目标就是把无限生长的癌，控制在我们有限的手术范围之内。”
这句话的灵感，来自雷锋日记里的“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而为人民服务是无限的”。李国立说，外科医生的手术刀能切除的范围是固定的，但癌症具有自主生长、浸润和转移的特性，就像“无限扩张的领地”。“我的任务，就是用术前治疗这把‘尺子’，把‘无限的领地’缩小，让它回到手术刀能覆盖的‘有限范围’里。”
将“本事”无所保留地传播出去
要做“全能型”肿瘤外科医生
“医生的本事，都是从病人身上学来的，要无所保留地传播出去。”这是老师黎介寿院士对李国立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李国立说，老师的教导让他明白，“医生的经验不是私有财产，而是要传承下去的财富”，这也是他从医30余年始终坚守的准则。
他经常把自己的经验分享给年轻医生，带教时反复强调：“不要只盯着手术技巧，要学会‘综合作战’——现在的肿瘤外科医生，不能只会用‘刀’，还要精通化疗、免疫治疗等多种‘武器’，就像武林高手，十八般武艺都得会。”
如今，年过六旬的李国立，仍在胃癌诊疗的前沿探索。他和团队正在重点研究“动静脉结合术前化疗+免疫治疗”的协同模式，力求实现“1+1>2”的疗效。
他坦言，从2002年摸索“动静脉结合术前化疗”方案，到如今联合免疫治疗，每一步都充满挑战，但看到患者术后复查时的笑容，所有的辛苦都值得。“有位患者术后每年都给我寄贺卡，写着‘谢谢李主任，让我多陪了家人十年’——这就是我坚持下去的动力。”
“医学没有终点，探索永远在路上。”李国立说，他的目标很简单：让更多晚期胃癌患者知道，“无法手术”不等于“无药可救”；让“动静脉结合术前化疗+免疫治疗”的方案，帮助更多人实现长期生存。
李国立来到杭州，改变的是工作地点，不变的是对胃癌诊疗的执着和对患者的承诺。这位与胃癌“死磕”30余年的外科医生，正用自己的坚守与探索，为更多晚期胃癌患者劈开生命的绝境，铺就一条通往希望的道路。正如他所说：“只要还有一位患者需要，我就会一直探索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