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吃碗奥面,中午点心店里买两只麻球吃

50多年只和顾客吵了一次

——72岁“小皮匠”老板刘增德口述实录

2025-08-23

橙柿连载 三墩往事②

记者 刘抗

过去人们管修鞋的人,叫“鞋匠”,是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便民服务”。如今经济发达,以旧换新更方便简单,鞋匠也已渐渐老去。三墩庙前街,老房子,老街口,还有一些老人,仍然守着摊,守着一片记忆。

2024年,三墩五里塘一带被列入杭州市第一批历史风貌街区,三墩庙前街口述史作为项目之一,历时一年多,将22位当地老居民的口述实录整理成册,《三墩庙前街口述史》一书于今年5月出版发行。经作者授权,在橙柿互动App连载。

第二天或是第三天,她来看,说“修拉链30块,这么贵”,然后哇唧哇唧。(拉链)有的地方我老太婆踏得马马虎虎,有的地方没踏牢。她说“这地方踏也没踏牢”。

我说“稍微等一下”,因为我老太婆上班迟一点。老太婆上班了,这个女的哇唧哇唧,她说“你衣裳要拆破了”,我说“衣裳不可能拆破”。没踏牢的地方已经挖起来长长一条了。她出汗了,说“把我衣裳拆破了,衣裳拆破了”,我说:“衣裳拆破,我赔给你好了。要赔多少?”

后来她报警,派出所派过来好几个人,看了以后,说“踏踏牢么好的嘞”。她说不要我踏,要别人踏。叫人家踏不是瞎弄吗,既然叫我踏,肯定我踏好为止了。一定要再报警,三墩这边警察都晓得我这个人,不会乱做事的,警察来了说,“我们讨论过了,你赔她300块”。我说“弄弄灵清哦,到底是她今天来叫我修拉链,还是我衣裳买给她,弄破了,叫我赔她300块”。警察问那个女的,“你是叫他修拉链,还是叫他买衣裳,弄破了,赔300块”。她说“我是叫他修拉链”。所以叫我修拉链,我一分钱都不赔。后来再同警察商量,这女的要叫别的人修,不叫我老太婆踏,警察同我说,“你帮她修修好”,这么好,我就叫我老太婆踏。这个拉链拆拆很讨厌,要两个小时,其实也要收30块的。这个女的一直等在那,结果拆的、修的费用都是我承担。

50多年就碰到这一个吵架的。

好的顾客还是多得很,我说“收2块够了”,他说“5块5块”,这就开心了。有六七个老头子退休了,跑到这里来一两公里路,坐也没地方坐,就坐在我这里,都熟悉的,一起谈谈天。

我开始是在黄岩老家种地。大概是1972年吧,我们那里有工程队在外面包工程,我刚好工程队有熟悉的人,就跟工程队出来,在半山电厂造一个大烟囱。

我当时也不晓得苦,一天做到夜两块多,吃得很省的,都是食堂里吃的大锅饭,菜几分钱好了,基本吃青菜什么的。年轻人扛得牢,吃不饱也要干的。

我在工程队干了两三年。有一天挖土,一挖一大片,挖着挖着,挖得太深,土“嘣”一下子坍下来,一个人压到下面了,死掉了,才20多岁。

我看看不对了,刚好碰到有个老乡补鞋子,他叫我补鞋子,我想想对的,觉得补鞋子蛮好的。我们那边补鞋机器有得买,温岭产的。我买好机器,学好了,就跑出来,跟着工程队,做了大概几个月。

我跟工程队去过好多地方。在半山我也住在人家屋里,给那边的人修鞋子,有四五块到五六块一天好赚。实话讲,我比那些技术工赚得多。在工程队打工,一般是一块两角一天,做一个月就是36块钱。我修鞋子一百四五一个月,日子好过的。

我当时的师傅现在办企业去了,他比我大几岁。我们一道没做几天的,我学了几天就跑出来干了。1975年,我自己那边搞了几个月,就一个人跑到这里干,刚开始在三墩附近跑来跑去地跑。

其实我修鞋赚得还可以的

生活单调也没办法,有钱赚不赚?

我做工程队的时候,曾经在康桥那边一个老头子家里宿过。那个老头子讲,修鞋还是三墩好。他说:“我们那边讲三墩是‘小上海’,你还是来三墩吧。”这个老头蛮好的。他说:“三墩旅馆这么便宜,就租下来喽。早上你把摊子摆到街上,还有点生意的,日里要挑回去。农民都拉到田里去了,种什么都有规划,你这种属于‘资本主义尾巴’,不会让你摆出来的。”

农民种稻田为主,所以钞票挣不到,谷一毛多一斤,像我们老家一年种三万多斤稻谷,只能挣几千块钱,一百多人都在这里吃。粮票都卖到两块多一斤了,洋糖糕要一毛钱一个,那时候真的很困难。当时我主要补补球鞋,就是“解放鞋”,破了一个洞两个洞,都要补,补一双两毛三毛这样子;要么鞋底贴贴。过去的人基本穿草鞋、布鞋,没有穿皮鞋的。

我来的辰光,摊位摆在庙前街一个店门口。早上挑出来做一下,晚上宿在三墩旅馆里。三毛钱一天,费用很省的。房间很大,有三四十平米,生活做不光,带回去夜里也可以做。我工具箱四五十斤,有时候就放在立柜里,不挑出去。

宿了三年,范家塘有个老头子说“宿到我家里好了”,他家就在老(公交)车站那里,离庙前街几百米路。住在他家里大概五六块一个月,房子20来个平米。1975年、1976年大办农业,所以其他人(农民)出不来。没有手艺的人,出来吃什么呢?手艺人也不出来。直到1978年、1980年左右,开放了,大家都出来干了。泥水匠、木匠都出来了。

早上庙前街市集开得蛮早的。点心店有好几家。茶楼也有的。蛮兴旺的。早上吃两只馒头就够了。要么吃碗奥面,奥面一毛一碗;拌面也很便宜的,一天几毛钱就够了。中午就点心店里买两只麻球吃,5分还是8分一只,最多一毛钱。

日里四五点钟我就收摊了。晚饭有时候饭店里吃,四毛五一只菜,青菜肉片一盘,吃得蛮好了。我不喝酒的,一喝就要脸红,发烧一样的。当时条件差,顾客你给他便宜点,他就高兴了,本来5分钱,你算他3分、2分。我们这个机器补补鞋很快的,给他搞一下就搞一下,多做就多赚点,薄利多销了。

大概是1979年,我发现配钥匙比修鞋钞票好赚,赚得快,就按照机器说明书学会了怎么配钥匙。多一块业务,就赚得多点。

那时候最好要赚到十几块一天了,有时候可以搞个一百来块钱。现在么可以赚到两三百块这样子。吃饭一块五到两块一天,就好过日子了。到大雪天挣得最多了,农村里做三毛四毛钱一天的,我收几分几分,人家看看是看不起的,其实我修鞋赚得还可以的。在人家门口摆,如果很冷很冷,就早点收摊到旅馆里去了。1976年很冷的,气温要零下了。不过我年纪轻,感觉不出来冷。

1998年,陈家桥下面老电影院拆了,工商所造了一栋平顶房,在百货大楼对面,给我们摆摊。里面一格一格隔出来的,大概三四十户,一个摊位大概六七平米,太热了,电风扇也没有,还经常停电。做这个生意这么小,有电风扇的话,也给人家看不起,“条件这么好啊,还开电风扇”!东西摆在那边,经常被偷掉,钥匙机、补鞋机都被偷过。

不过那个小隔间还是有得赚的。以前人多,做做都来不及,一天忙到晚。过年就休息半个月。三墩电影院一九七几年去过,但我没看过几部电影,能记得的就是《红楼梦》了。生活单调也没办法,有钱赚不赚?一双鞋子补补两块三块,总要赚的。

在这个小隔间里,我做了十年,那时候是最累的。

50多年只和顾客吵了一次

我做这个行业这么多年,没对什么顾客有特别深的印象,跟顾客吵架也只有过一次。

一个女的拿了件羽绒衣,拉链坏了叫我修,拉链牙齿都破开了,修不好了,我说那要不然换一个,她说“到哪里换”,我说“我这里可以换的,价格就是有一点贵的”。她说“没关系的,好拉就可以了”。结果她给我30块钱。实际上修羽绒衣拉链要50块钱。我同她说,“我们修拉链(修过的地方)有点看得出的”,她说“没关系的,修好好拉就可以了”。我看这个条件要求不高,就给她修了。

一家落户在三墩

我1973年结婚的,父母亲做主。我那时候好像23岁,我老太婆21岁。1975年,我带她到三墩来。

老太婆跟我学的手艺。这个比较简单的,要用心做,勤劳不怕苦,就做得可以。1998年,我们搬出来,买房子买到附近的小区,钱是靠摊位里赚出来的。

2000年老家房子拆迁,2001年我回去,看到好多人家不敢在拆迁合同上签字,我是第一个签字,大家就相信了。办事情要利落,就跟讨老婆一样,看中要算数的。

我们结婚第二年有的小孩。我们没传手艺给他,他自己办企业的,员工有三四十个了。他们是老早就叫我们不要干了,我们想想这里做做,有钱赚点,两个人自己管自己,可以自由点。

想想三墩我来的辰光,这里都是很小的石板路,店铺上门都是装门板,卷闸门是一九八几年才有的。以前门没有锁,都用很小的挂锁挂挂。

这50年变化很大,特别是去年(2023年),各方面变化很大很快的。三墩镇大,老房子多,人多。我发现那边桥造好了,本来那边一座桥、那边一条路往西面去套的,往火车站跑两三公里路,再套过来,再往西走了,现在直通西面了。这条路是伟大的,是利国利民的。我发现这座桥西通大港桥,东面是文星桥,两座桥接牢,是振中路。振中路要是南北贯通,也利国利民,一边是浙江医院,一边是浙江大学(紫金港校区),这多少方便!

采访人:戴骏

整理人:戴骏 朱宇清

校对人:朱嫣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