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俞茜茜 通讯员 方序 鲁青 祝姚玲
回想起暑假的这场惊魂遭遇，小芸爸爸依然心有余悸。他不敢相信，一个简单的下腰动作，竟然会让女儿面临瘫痪的风险！
小芸8岁，性格活泼，平常喜欢跳舞。小芸爸爸在当地经营一家小吃夜宵店，生意很红火，即使晚上也顾客盈门。
暑假里，小芸每天跟着爸爸在小吃店里玩耍。这天夜里，她和往常一样，趁爸爸忙碌时一个人在边上玩耍，还练起了下腰的舞蹈动作。可是，刚做了第一个下腰动作，小芸就感到一阵钻心的腰疼，疼痛感很快蔓延到了双侧下肢，当即就坐在地上起不来了。
过了片刻，小芸忍痛站立起来，但发现自己不能走路了。起初，爸爸以为小芸只是腿麻，估摸着站一会儿就会好，但是小芸站了许久，腰疼还是没有好转，依然不能走路，感觉有尿意却怎么也尿不出来。
大家都慌了神，爸爸赶紧带小芸去当地医院急诊。医生检查了腰椎CT没有发现明显异常，但由于她不能自己小便，在当地使用了导尿管留置导尿后，就连夜送往浙大二院儿科。
那天刚好是郑朝光副主任医师值夜班，“见到小芸时，她精神状态还可以，查体发现双下肢的肌力有明显下降，下肢神经系统病理症都显示为阳性，高度提示是脊髓受到了损伤。”
果不其然，随后小芸的脊髓核磁共振检查结果出来，证实了郑朝光的判断：胸腰段脊椎磁共振平扫：胸7—胸12椎体水平脊髓内异常信号，考虑脊髓损伤。
幸亏下肢肌力没有完全丧失 20天后康复出院 9月开学返校
不幸中的万幸，小芸的双下肢肌力并没有完全丧失，这也意味着她经过积极治疗后，还有康复的可能。
诊断明确后，郑朝光副主任医师让小芸卧床制动，防止进一步损伤，并且及时为她进行了针对性治疗，使用药物消除损伤脊髓的水肿状态，改善脊髓局部微循环，促进受伤脊髓的恢复，同时进行积极康复性治疗。
其间，小芸还出现了尿路感染等并发症，但都很快得到了控制。经过20天的积极治疗，小芸终于成功拔掉了导尿管，肌力恢复正常，能够重新站立起来行走自如。
出院前，小芸复查了核磁共振，提示胸7-胸12椎管内脊髓病变基本吸收。
小芸还是非常幸运的。能恢复得这么好，得益于她受伤后第一时间送医就诊。早期就医，早期制动，及早进行药物治疗和康复治疗，可以大大改善预后。
9月开学，小芸已经回到学校上课。
儿童急性过伸性脊髓损伤
罪魁祸首是“下腰”
七成患儿面临终身瘫痪
郑朝光说，小芸发生的这种意外伤害，医学上叫做“儿童急性过伸性脊髓损伤”，是指儿童反复或持续过伸脊柱后出现的急性胸腰椎无骨折脱位型脊髓损伤。这种病的发病年龄主要集中在3—10岁，其中70%的患儿为完全性损伤，面临终身瘫痪。
脊髓损伤除了会导致脊髓神经萎缩，引起瘫痪外，还会出现很多骨科相关并发症，引发脊柱侧弯、髋关节发育不良、髋关节半脱位等严重后果。
近年来，低龄儿童参与舞蹈训练呈增多趋势。舞蹈动作中常见的一个动作——下腰，是导致发生儿童急性过伸性脊髓损伤的最主要原因。有统计数据表明，大约占比高达64.1%。发生急性脊髓损伤后，一般会出现下肢疼痛、感觉异常、无力，并且会逐渐加重，出现下肢不能活动、尿潴留、尿失禁、大便障碍等表现。
“我们长期随访发现，完全性脊髓损伤患儿很少有神经功能的改善，普遍预后较差，并发症多。在不完全脊髓损伤患儿中，也只有少部分恢复正常。”
浙大二院儿科统计发现，近4年内，科室共收治了6例因为下腰舞蹈动作导致的急性脊髓损害，年龄在5—9岁，其中有2个孩子是完全性脊髓损害，至今仍不能行走，处于瘫痪状态。
下腰后过了半小时
她的双腿失去知觉
这个暑假，8岁女孩佳佳也经历了类似的惊魂一刻。
7月初刚放暑假，妈妈给佳佳报了一个舞蹈培训班，希望通过跳舞可以训练孩子良好的形体，丰富暑假生活。可没想到，舞蹈班上了不到一个月，7月底的一天，佳佳上舞蹈课时做了一个下腰的动作，突然感到腰部一阵剧痛，紧接着滑倒在地。
起初，佳佳还能忍着疼痛站立起来，可过了半小时左右，腰部痛得更厉害了，而且双下肢感觉丧失无法走路。妈妈见状吓得赶紧打电话叫了120救护车，到当地医院急诊。
当地医院拍CT检查后，提示可能有脊髓损伤，建议尽快转到上级医院，于是父母马不停蹄地转到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儿童医院。
到达浙大儿院急诊时，已经距离佳佳受伤过去了7个小时。接诊的神经外科副主任沈志鹏主任医师立刻为佳佳安排了核磁共振等检查，发现佳佳有明显的脊髓损伤，同时还发现她有先天性脊髓栓系综合征。
幸运的是，佳佳的左下肢肌力为2级，右下肢肌力为3级，并未完全丧失肌力。7月29日，沈志鹏为佳佳做了微创手术，解除脊髓栓系的问题后，后续再进行消除损伤脊髓水肿等针对性治疗，促进受伤脊髓的恢复，同时配合康复治疗。
半个月后，佳佳肌力基本恢复正常，已经能够重新走路。8月14日出院回老家。
浙大儿院两年内收治7例
因舞蹈导致的“下腰瘫”
其中2人高位截瘫
沈志鹏主任医师介绍，近两年内，浙大儿院神经外科接诊了7个因学舞蹈而引起脊髓问题的患儿，年龄基本都在八九岁左右。其中5个患儿经过治疗，已康复；而另2个孩子非常遗憾，因为病情过重，最终导致高位截瘫。
而令沈志鹏主任医师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来自浙江某市的9岁女孩。她是2022年11月来就诊的。发生意外时，她正在上舞蹈课，也是做了下腰动作后，出现腰部疼痛、双下肢失去知觉无法走路，小便解不出来。送到当地医院后确诊脊髓损伤，进行消水肿等治疗后不见好转，才转到浙大儿院。
但送过来时已经过去了4天时间，来的时候女孩双下肢肌力为0，脊髓已处于休克状态，这也意味着孩子脊髓传导功能丧失，从胸部以下都失去了知觉，基本就是临床意义上的高位截瘫。
一个看似寻常的下腰动作
为何有如此大的杀伤力？
近年来，关于儿童练舞下腰导致瘫痪的新闻时有爆出，令不少家长忧心。相关数据显示，2005年以来，我国因练习舞蹈的下腰动作不当导致瘫痪的孩子已超过千人。
2023年11月，教育部发出提醒：未满10周岁的儿童慎做“下腰”等脊椎、腰部身体训练，避免出现伤害。
一个看似寻常的下腰动作，为何有如此大的杀伤力？
对此，浙大儿院神经外科副主任沈志鹏主任医师介绍，人的脊髓是一条长约45厘米，形似白色细绳的管状物，位于椎管内，是人体中一种重要的神经组织，负责传递大脑发出的指令和监测感觉信息。“下腰瘫”的本质就是脊髓损伤，一旦脊髓损伤，就有可能导致瘫痪等严重后果。
下腰时，如果没有做好充分的热身准备，以及采取错误、暴力的练习方式，很有可能导致孩子的脊柱产生无骨折脱位，脱位后机械挤压，继而使脊髓受损。
“下腰瘫”患儿中
约一半有先天性脊髓问题
——脊髓栓系
不少平常无明显症状
另外，临床中发现，在出现“下腰瘫”的孩子中，有将近一半是本身存在先天性的脊髓问题——脊髓栓系。前面提到的8岁女孩佳佳，就属于先天性的脊髓栓系综合征。
脊髓栓系是指由脊髓先天性发育异常，导致一系列表现的临床综合征，常发现于新生儿和儿童。人在生长发育过程中，脊椎管的生长速度大于脊髓，脊髓下端相对于椎管下端应逐渐升高，如果各种因素导致脊髓下端栓系，就会引起脊髓被牵拉，从而引起大小便功能异常、下肢疼痛、感觉障碍以及运动障碍等一系列表现。
一般来说，脊髓栓系综合征患者的腰部、骶尾部会有毛发增生、血管瘤、小寄生物、凹陷等提示风险。值得警惕的是，不少孩子在发病前病症不明显，从外观来看也没有什么异样，所以平常无法发现孩子有这方面的疾病。
为什么“下腰瘫”患儿中，脊髓栓系的孩子会占到一半甚至以上？
沈志鹏主任医师介绍，人的脊髓，相当于椎管里可以活动的一根“橡皮筋”。当脊柱在正常范围内拉伸时，对脊髓没啥影响。而一旦做类似“下腰”等对脊柱进行大幅度牵拉动作时，里面的这根“橡皮筋”会越拉越紧，一旦超过可承受的程度，就会彻底崩断，导致脊髓损伤。
“脊髓栓系的患儿由于脊髓下端（圆锥）因各种原因受制于椎管的末端，脊髓本身就要比其他孩子的张力更高。通俗地讲，就是这根‘橡皮筋’一直被拉得更紧，一旦脊髓发生过度牵拉，将比常人更容易被崩断，造成脊髓损伤。”沈志鹏说。
为什么有的孩子恢复良好
有的孩子最后却会截瘫？
沈志鹏表示，“儿童脊髓的恢复往往是‘有’和‘无’的关系。也就是说，只要一开始能够将受伤的神经功能尽可能地保留和挽救，比如孩子送医及时，到医院时还有肌力，或者肢体还有反应等。这种情况下，孩子后期基本上就能够恢复得较好，反之则预后不理想。”
“少数孩子即使肌力为0，但肢体还有感觉，也可能取得不错的预后，这是儿童相比成人非常特殊的地方。”
沈志鹏表示，之前就有一个因为下腰导致无法动弹的孩子，送来的时候肌力为0，但好在下身还有感觉，经过3周的治疗后，肌力已恢复到了1级，最终取得了较好的结果。
受伤后前8小时是黄金治疗期
很大程度决定孩子受伤后命运
那么，在意外发生后，如何让受伤的神经功能尽可能地保留和挽救？
沈志鹏表示，首先要应对得当，不可帮倒忙。当孩子在做下腰等类似动作或者跌倒后，导致脊髓损伤无法动弹时，家长和老师千万不要贸然移动孩子。由于脊髓的特殊性，非专业人员可能会在无意的情况下造成病情进一步恶化，导致悲剧发生，因此第一时间拨打120寻求专业人员的帮助很关键。
其次，能否及时送医一定程度上决定孩子受伤后的命运。
通俗地讲，脊髓可以分为三个部分，一部分是正常的神经，一部分是坏死的神经，另一部分就是受伤的神经。脊髓部分损伤之后，我们需要做的就是保护这些正常的神经以及挽救受伤的那一部分神经。尽快通过激素药物抗炎或是脊髓减压等治疗手段，最大可能挽救神经，保留脊髓功能。
相反，如果脊髓损伤后没有得到及时治疗，时间拖得越久，脊髓可能会肿胀得越厉害，对脊髓的损伤也会更严重。
“受伤早期是治疗的黄金时间，尤其前8个小时，治疗疗效相对较好。如果经过手术及药物治疗，肌力无明显改善，后期恢复就比较困难了。”沈志鹏说。
5—10岁的孩子练下腰
风险相较而言会更高
针对教育部的安全提醒，有的家长会疑惑：为什么特意强调10周岁这个数字？难道10岁以上的孩子“下腰瘫”的风险就会变小了吗？不应该是孩子年龄越小，身体越软，越不容易受伤害吗？
沈志鹏表示，一般来说，年龄越小的孩子神经里面的含水量会越多，抗击能力也越强。因此，5岁以下的孩子对下腰这个动作而言，脊髓的耐受力会更强，对弯曲程度的包容度也会更高。而10岁以上的孩子，相对来说身体会相对硬一点，很少会做一些高难度的翻折动作，脊髓损伤的可能性也会相对小一点。
“因此，相对来说，5—10周岁的孩子面临‘下腰瘫’的风险会更大，在舞蹈练习中也更容易损伤，造成无骨折脱位。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下腰的幅度可以做到远比10岁以上的孩子更大，但脊髓的耐受性却又没有两三岁孩子那么强，同时背部也没有形成可以保护脊柱的肌肉，一不小心就容易造成脊髓损伤。所以，5—10岁的孩子需要特别注意‘下腰瘫’的风险。”沈志鹏说。
如何判断孩子是否有脊髓栓系？
除了症状对比
还建议做个核磁共振
那么，如何判断孩子是否有脊髓栓系？
沈志鹏表示，有脊髓栓系综合征的孩子，常见症状有尿频尿急尿失禁、遗尿漏尿、便秘、大便失禁，有些小朋友出现下肢疼痛麻木、乏力等症状，小婴儿常见屁股后存在小凹陷等症状，所以有类似症状的孩子，要警惕下腰损伤脊髓，家长应当引起注意，及早来院治疗。
除了症状对比，更加可靠的是到医院做个核磁共振。在跳舞前进行核磁共振检查，可以极大概率提前筛查出有脊髓问题的孩子，尤其对有大小便以及下肢功能临床表现的孩子，及时通过手术治疗，预防日后瘫痪发生的可能性。
练习舞蹈前充分做好热身
学习中循序渐进量力而行
对于脊髓正常的孩子来说，练习下腰等高难度舞蹈动作时，也要当心无骨折脱位的发生。
“每个孩子的肌肉力量、柔韧度都不一样，家长也要考虑孩子是否适合学习舞蹈。”沈志鹏建议，孩子要在正规舞蹈机构学习舞蹈，如果练习下腰等高难度动作，应有专业老师的辅导和保护。在身体可承受的范围内，循序渐进，由低难度慢慢过渡到高难度进行舞蹈动作练习。
在练习前，要充分做好热身，降低孩子受伤概率。下腰时，要在身体负荷范围内量力而行，特别是要集中精神，以免因为分神导致意外发生。
坐位体前屈注意不要过度拉伸
有2个孩子意外发生脊髓损伤
此外，除了下腰动作外，孩子一屁股摔坐在地上或者进行坐位体前屈等动作时，也存在脊髓损伤的可能。
“即便是常见的体育锻炼，一些弯腰下身的动作，运动幅度过大，对于脊髓牵拉过度，也会导致脊髓损伤。暑假里我们还接诊了2个患儿，就是在做坐位体前屈时，过度拉伸出现意外，发生脊髓损伤。”
（为保护隐私，文内患者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