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诺奖承认 他自己就是一部传奇

米兰·昆德拉去世

2023-07-13

记者 潘卓盈

“这是一个流行离开的世界,但我们都不擅长告别。”这是米兰·昆德拉的名言,听到他去世的消息后,很多人想到了这句话。

根据捷克公共电视台7月12日报道,著名作家米兰·昆德拉去世,享年94岁。米兰·昆德拉故乡图书馆发言人安娜·姆拉佐娃证实,昆德拉因病于当地时间7月11日(周二)在法国巴黎的公寓去世。

米兰·昆德拉于1929年出生于捷克斯洛伐克,1975年流亡法国,1981年成为法国公民,2019年重获捷克公民身份。

米兰·昆德拉是世界上读者最多的作家之一。生活在两个国家、两种语言中,他向世人奉献了伟大的作品,其代表作有《玩笑》《可笑的爱》《生活在别处》《告别圆舞曲》《笑忘录》《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此前很长时间都被译为《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不朽》《慢》《庆祝无意义》……

早在20世纪80年代末,米兰·昆德拉的作品就被翻译到中国,并掀起了热潮,莫言、余华、王安忆、毕飞宇这些日后的大作家都曾是昆德拉的忠实读者。

昆德拉作品的影响力至今未减,他的小说名《生活在别处》已经成为汉语俗语,被广为引用;《笑忘书》这个小说的名字成了王菲的歌曲,尤其是那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至今仍是年轻人追捧的经典,成了一代又一代年轻人的“精神之书”。

昆德拉曾荣获1985年耶路撒冷奖、1987年奥地利国家欧洲文学奖和2000年赫尔德奖。2021年,他获得斯洛文尼亚总统颁发的金质勋章。他生前曾多次被提名诺贝尔文学奖,可惜数次与诺奖擦身而过。

即使如此,米兰·昆德拉在文坛的地位依然是不可替代的。82岁生日时,久负盛名的伽利玛“七星文库”隆重推出了他的两卷本作品集,一般只有去世后的文学大家才有此资格,而昆德拉是唯一在世入选作家。

有人说,米兰·昆德拉不需要诺奖承认,他自己就活成了一部传奇。

伟大的作家是如何炼成的?

1929年,昆德拉生于捷克斯洛伐克第二大城市布尔诺,父亲路德维克·昆德拉是捷克知名钢琴家、音乐系教授,在雅纳切克音乐学院担任院长。

童年时代的他受过良好的音乐熏陶和教育。少年时代,开始广泛阅读世界文艺名著。青年时代,写过诗和剧本,画过画,搞过音乐并从事过电影教学。用他自己的话说, “我曾在艺术领域里四处摸索,试图找到我的方向。”

苏德战争爆发后,作家和艺术家也在劫难逃,昆德拉及其家庭虽然没有遭受太大的磨难,但他父亲的不少朋友都受到了直接的冲击。1948年,作为一名高中毕业生的昆德拉,满腔热情地加入了捷克共产党;两年后,他因“敌对思想和个人主义倾向”问题被开除。

1953年,他出版了第一部诗集《人,一座广阔的花园》。1967年,昆德拉出版了他的第一部小说《玩笑》,这部小说后来被捷克新浪潮的导演拍成同名电影。1968年“布拉格之春”后,昆德拉大声疾呼反对,此后,他成了不受欢迎的人。

1979年,昆德拉在出版《笑忘录》后,被捷克斯洛伐克政府收回国籍。昆德拉继续坚持写作,他在《生活在别处》(1973年)和《告别圆舞曲》(1972年)中对自己祖国的过去进行反思。

米兰·昆德拉于1981年离开祖国捷克,入籍法国,此后一直与妻子在法国教书、写作,深居简出,鲜有露面。昆德拉继续推进他的文学创作,他的小说也都用捷克斯洛伐克作为背景,并且以法文进行创作,甚至亲自用法文翻译自己的捷克语作品。

在代表作《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昆德拉以布拉格之春为背景,讲述了一段三角恋的故事,这本书于1984年出版,很快成为全球畅销书。《纽约时报》评价说:“米兰·昆德拉借此奠定了他作为世界上最伟大的在世作家的地位。”昆德拉一跃成为国际文坛明星,不过他的小说从上世纪90年代才开始在捷克出版,《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直到2006年才在他的祖国发行。

2019年,捷克政府宣布恢复昆德拉的国籍,此时离他流亡法国已过去了40多年。从选择加入法国国籍到2019年被恢复捷克国籍,一个世纪的历史与昆德拉的生命交织在一起。但昆德拉从不谈论自己的过去,他书中主动保留的唯一生平简介是:“米兰·昆德拉生于捷克斯洛伐克。1975年定居法国。”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很多人迷恋米兰·昆德拉,甚至有人把昆德拉视为精神图腾,将其视作写作的启蒙者与模仿对象,崇尚他笔下人物的思维与生活方式。

上世纪80年代,昆德拉的小说被引进中国的同时,也带火了一个概念——Kitsch(刻奇)。“kitsch”一词最早被译为“媚俗”(追求世俗趣味),后来有学者指出,这是一种误译,但在中文语境里,没法找到单独的词汇来完整概括“kitsch”的含义,于是干脆音译为“刻奇”。

19世纪,Kitsch被用来形容那种过度夸张的情感和戏剧化的作品,昆德拉想说的是一种自我感动的激情,自我伟大化的倾向。昆德拉几乎所有的作品都在阐述现代社会千姿百态的“刻奇”。 为什么会警惕刻奇?因为他意识到,这种自我崇高化的倾向,容易导致对于苦难的消解。在《小说的艺术》里,昆德拉对刻奇下了定义:“一个人在具有美化功能的谎言镜前,带着一种激动的满足感,欣赏自己在镜中的美好形象。”

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昆德拉讲了一个典型的刻奇瞬间:“看见草坪上奔跑的孩子,刻奇让人接连产生两滴感动的眼泪,第一滴眼泪说:瞧这草坪上奔跑的孩子们,真美啊!第二滴眼泪说:看到孩子们在草坪上奔跑,跟全人类一起被感动,真美啊!只有第二滴眼泪才使刻奇成其为刻奇。人类的博爱都只能是建立在刻奇的基础之上。”

在昆德拉看来,刻奇存在于生活的一切场景,政治、艺术、情感……那么,刻奇为什么会普遍存在?人为什么会刻奇?人是追求意义的动物,需要不断寻求认同感、确认自我价值。但现代社会却是一个自我价值普遍缺失的社会,泥沙俱下的社交媒体、四面八方轰炸的信息、追求速度和效率的现代节奏,让每个人都变成了失去批判性的、面孔一致的“单向度的人”。

于是,自我越来越弱化与迷失,生命的重量越来越轻,存在的焦虑越来越强:如何找寻自我存在的意义,如何确认自己不同于他人?刻奇是一种简单的自我救赎的方式,通过这种方式,你能获得崇高和感动,从而迅速确认自我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只不过,这些都是虚假的。

意识到生活中无处不在的刻奇,意识到我们生活的世界是复杂的,从而免于被刻奇所湮没,用更为自由多元的方式去解读人生——这是昆德拉始终提醒我们的事情。昆德拉洞察了刻奇是每个人背负的无法摆脱的命运,而他直面刻奇的态度,就是即便身处喧嚣的俗世之中,也要保持独立思考的能力,保持理性和真诚,去聆听自己内心的声音,“为自己的存在操心、思虑、奔忙,对自己的存在有所领悟、有所作为。”

在刻奇的时代,我们更应该安静下来,读读昆德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