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染南山话唐昌

2025-12-05

汤向龙

昌化建县于唐垂拱二年(686),时值武则天听政,县名初为武隆县,寓意为武氏隆盛。神龙元年(705),在一场政变后,武则天归政李唐。同年,县名更改为唐山县。现在,在昌化镇上,还能找出当年武李角力的遗迹来,镇后的山仍叫武隆山,镇上最主要的街道,仍叫唐山路,昌化常被称为“唐昌古镇”。

五代期间,昌化为吴越国所辖,县名多有变更,后梁开平二年(908),更名为金昌县。后唐同光元年(923),复国号为唐的李存勖复县名为唐山县。后晋至宋初,又改名为横山县和吴昌县。宋太平兴国三年(978),钱弘俶纳土归宋,次年县名变更为昌化县,意为昌地归化。在其后的一千多年中,县名未发生变化,新中国成立后,昌化撤县为镇,但名称一直沿用。

有着十二个都的昌化

天目山是分水岭,让临安横跨钱塘江、苕溪两个流域。临安城区苕溪经余杭注入太湖,属太湖水系。於潜溪、昌化溪在潜川汇合后注入分水江,属钱塘江水系。昌化境内多山,溪壑纵横,西有浙西最高峰清凉峰,隔昱岭关与安徽相望,隔大明山与安徽、淳安交界。往北经浙西大峡谷可达岛石镇,越岛石为安徽宁国县和旌德县。南面隔湍源诸山与淳安临岐相连。

传统意义上,昌化县包含了如今昌化镇、龙岗镇、岛石镇、清凉峰镇、河桥镇和湍口镇。在古代,先民们将於潜至昌化县辖地分为“十二都”,如清凉峰镇顺溪、洲头一带为十都,马啸一带为十一都,昌化地区统称为十二都,在很多老辈人嘴里,仍旧以“几都人”互称,如现在所有昌北地区的人民,在老辈昌化人口中,统称为“十二都人”。

“都”的由来说法不一,传说唐末诗人罗隐,有一次在苏州见一个昌化伙计被老板欺负,数落他是小地方来的人,不懂规矩。罗隐是新城人(一说是昌化人),见状就为伙计打抱不平,声色俱厉地对老板说:

“不要小看昌化,昌化光都就有十二个,比你们苏州大得多呢。”

老板不明就里,居然被唬住了,再也不敢小瞧昌化伙计了。

如今的昌化根据方言的不同,大致可分为昌南、昌西和昌北,其中昌西和昌南片方言大同小异。昌化方言比较独特,不同于临安大部分地区方言带有吴音,吴侬软语较为细软,昌化方言受“徽严方言”,也就是自徽州府沿新安江至严州府(今建德)一带方言影响较大,形成了既不同于吴音,又不同于徽音的独特方言,其明显的特点是昌化方言中很少听到“j”“q”“x”的声母发音,更多的是以“z”“c”“s”声母替代,语气相对吴音略为生硬。而昌北方言深受宁国、旌德方言的影响,更具有徽言特征。可以这么说,两个素不相识的昌南人和昌北人如果在一起用各自的方言聊天,基本上就是鸡同鸭讲,相互听不懂对方说什么。

文人墨客对鸡血石情有独钟

自秦汉起,昌化由于地处浙西山区,受兵事影响较小,唐、宋以来经济文化得到了快速发展,特别是五代吴越国至南宋期间,由于杭州城的崛起,昌化文明渐兴,县中街市井然,百业兴旺,县署驿馆,茶楼米铺,一应俱全,地处浙皖通衢,成为杭州西陲要镇。

元朝末年,朱元璋曾率领起义军转战昌西,留下了许多传说故事,昌西的很多地名,如大明山、马啸等均与朱元璋的军事活动有关。

宋代到明代,出产于昌化玉山的鸡血石面世,并得到了民间印石爱好者的收藏与推崇,宋代的米芾、元代的王冕、明代的文彭,都对鸡血石情有独钟。

明代中期,昌西邵家村少女邵氏入宫,得明宪宗宠幸,诞下三子,其中长子朱祐杬受封在湖北钟祥。明武宗朱厚照死后无嗣,朱祐杬世子朱厚熜被迎入宫继承大统,即嘉靖皇帝。嘉靖元年,有幸见到孙子登基的邵氏去世,谥号为“孝惠康肃温仁懿顺协天祐圣皇后”,葬于明宪宗茂陵。

邵氏去世后,昌化邵家颇受恩荣,至今在清凉峰镇邵家村仍有明代恩荣牌坊遗留,家乡人亲切地称孝惠皇太后为“邵氏娘娘”。

由于和明皇室的渊源,昌化鸡血石走入皇室视野,据《昌化县志》记载,明代在昌化设有专门负责向皇室进贡玉石的“玉官”。到清代,鸡血石独受清皇室所推崇,从康熙到宣统,包括慈禧太后,都拥有数枚鸡血石方章,传说乾隆下江南,还专门微服私访过鸡血石产地昌化玉山。到清后期,昌化鸡血石正式成为中国四大名石之一。

太平天国运动末期,天京陷落,李秀成、黄文金等曾护送幼天王经昌化逃至南昌。在护送过程中,太平军与清军曾在昌化各地激战,战事波及古镇,堵王黄文金战死在昌化白牛桥。

抗战末期,日本侵略军溯天目溪侵犯河桥镇,但很快宣布无条件投降,昌化县城因此未受日军直接侵扰。新中国成立后,昌化县曾划归嘉兴地委管辖,1960年,昌化撤销县治,并入临安县。

苏轼的到访是昌化的大事件

一千多年的建县史上,起起落落中,总有那么几个亮点闪耀,其中最为瞩目的是苏轼的到访。

宋熙宁七年(1074)春,杭州通判苏轼将前往昌化县考察政务。

县令陆元长内心激动,昌化地处偏远,州官不常来,苏轼更难遇。他筹谋着一定要让苏轼为昌化留下诗文。

苏通判如期而至,于紫薇岭远眺,见县城虽小,然秩序井然。双溪碧水东流,南屏塔巍峨矗立。南屏、武隆两山在丽日之下,苍翠欲滴。城外良田中,麦苗桑枝郁郁葱葱,村舍外竹枝摇曳,桃红柳绿,有如世外桃源。

是夜,苏轼下榻双溪馆。

双溪馆临双溪而建,毗邻县衙,为双层木楼,二进格局,风格高古,客堂有“枕流”匾额,临溪有竹栏小榭,凭栏可望南屏山塔影在潭。

次日清晨,陆元长邀苏轼过双溪渡口至水南村。水南村良田数百亩,风吹麦浪,又有桑田数十亩,绿枝低垂,麦苗苗端鼓起,抽穗在即,必是丰年。陆元长说,水路往南数里至河桥有榷场埠头,直通钱塘江,州府客商会定时来埠头收购,故城南至河桥数村以产茧闻名。

从水南村后山路拾级而上,到了南屏塔下,此处是俯瞰昌化县城的最佳处,街市上人来人往,两侧鱼鳞瓦下,民居黑压压地罗列着。渡口开始忙碌起来,经商的、打鱼的、耕作的,争相挤上渡船。

当时正是王安石新法推行之时,昌化虽地处偏远,但也要落实新法,特别是青苗法、保甲法、农田水利法等。连续几天苏轼在街市乡村搞调查研究,时而与陆元长交流对新法的看法。

政务考核完毕,苏轼和陆元长都松了一口气,昌化县总体还是按照当地的实际情况来推行新法,并未如同一些州县般急风骤雨,层层加码。

该放松一下了!

陆元长带苏轼到了县城西面的治平寺。

治平寺离双溪馆两里之遥,宾主一行人步行至治平寺,游览寺院,又步行回双溪馆。

回得馆驿,陆元长欲言又止,苏轼见状问他:

“县令请直言无妨。”

陆元长微笑着说:“通判大人自入临安县境以来,每到一处,便有诗文传唱。如今到了昌化四天,不见大人为昌化作诗,昌化何其不幸也。”

苏轼自责地说道:“公务繁忙,空闲时又只顾着吃昌化的溪鱼溪笋,却未曾为昌化县留下一字半句,是苏某之过也。”

陆元长大喜,便命驿卒速备下纸笔,苏轼沉思片刻,便提笔挥毫,写下了《自昌化双溪馆寻源到治平寺二首》:

“乱山滴翠衣裘重,双涧响空窗户摇。饱食不嫌溪笋瘦,穿林间觅野芎苗。却愁县令知游寺,尚喜渔人争渡桥。正似醴泉山下路,桑枝刺眼麦齐腰。”

“每见田园辄自招,倦飞不拟空扶摇。共疑杨恽非锄豆,谁信刘章解立苗。老去尚餐彭泽米,梦归时到锦江桥。宦游莫作无家客,举族长悬似细腰。”

陆元长如获至宝,比在考察中得了一个优秀还要开心。

南宋时,宰相范成大路过昌化,写了一首诗:“翠染南山拥县门,一洲横截两溪分。长官日永无公事,卧听滩声看白云。”可见百余年后,昌化仍是洲分两溪。

不独陆元长,后世对苏东坡光临过昌化也倍觉荣幸和珍惜。

昌化的南屏山,建成了南屏公园,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南屏公园就有“东坡亭”“环翠亭”“倦飞亭”。东坡亭中,石碑两面分别刻着上文中苏东坡两首诗。倦飞亭,取东坡诗句“倦飞不拟空扶摇”句首两字,游客至此,可览昌化镇全貌,登山之倦顿消。

双溪馆已踪迹无全,在双溪馆旧址到南屏山的昌化溪上,昌化民营企业家陈经建先生捐资三千万元,建起了一座廊桥。关于桥名,陈经建专门咨询昌化中学程小戎老师,年过八旬的程老师建议新桥命名为“东坡廊桥”。

2022年10月,东坡廊桥落成,桥身曲折回旋,桥面飞阁流丹,朝霞落日下,白鹭纷飞,锦鳞游泳,别是古镇一道新的风景。

千余年了,昌化人民依然没有淡忘苏东坡的到来带给小城的荣耀。

工业遗存成了网红打卡地

南屏山下是昌化中学所在,冥冥之中,似乎沾上了这位北宋大文豪的灵气。

南屏塔于清代康熙年间重修,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塔身沧桑古朴,塔顶野树粗如手臂,但依然傲立于南屏山巅,为昌化镇地标建筑。新世纪初,昌化镇政府斥资予以重修,并在塔内筑起环梯,可至塔顶。不论城市面貌如何改变,南屏塔始终是昌化镇的文化象征。

时代在进步,日新月异,唐昌古镇正焕发着勃勃的生机,昌化人民从小康到共富,却不忘在发展中保留记忆。

2018年,昌化旧城改造,在镇东南门村区块,保留维修了原有的历史建筑,大部分为清至民国时期昌化当地住户台门,以徽派建筑为主。南门弄已经成了昌化的乡愁记忆地,高耸的马头墙,狭窄的弄堂,斑驳的旧墙,每一个回到故乡的昌化人行走其间,勾起儿时的记忆,真切地触摸到记忆中模糊的故乡。

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开始的“三线建设”中,多家企业落户昌化镇,其中最有名的是8300厂。8300厂当时生产军用电台设备,是一家国营军工企业,出于保密需要,以“8300”作为企业内部番号,对外称“天目电器厂”。当时建厂条件非常艰苦,来自全国各地的退伍军人、无线电工程师以及大学毕业生,扛起锄头铁镐,在昌化镇西建起了一座规模不小的苏联建筑风格的工厂,生产巅峰时,全厂拥有好几百职工。8300厂的职工以厂为家,厂区内除了生产用房外,还有职工宿舍、操场、电影院、幼儿园等生活设施,古老的昌化镇上多出了很多讲普通话的“外地人”。知识分子的涌入,很大程度上提高了小镇的文化层次,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昌化中学学子在高考中数度冠领临安县,如新当选为中科院院士的朱冰,就是昌中1988届临安高考理科状元,也是当时昌化的国营企业杭州无线电二厂职工子弟。

1989年,8300厂光荣地完成了在昌化的历史使命,举厂搬迁至浙江嘉兴,厂房一直空置在昌化镇西的松林中。2019年,昌化镇政府在旧城改造中,将荒弃的8300厂厂房改造成文化体验中心,为那个时代留下了工业遗存记忆,成了昌化镇有名的网红打卡地。

进入新时代,在古镇的南面,有河桥古镇和湍口温泉,北面是蜿蜒秀丽的浙西大峡谷,西面是巍峨的清凉峰和大明山,每年吸引着数十万游客的到来。

武则天、苏东坡、邵氏娘娘、南门弄、8300厂,从古到今的机缘巧合,各种历史文化元素交织,唐昌古镇生机勃勃,有着历史的记忆,更有着现实的温情。